一些事情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开始，不同吗？相同吗？
    小淇看着自己的掌心，和往日一样的纠缠着的线条，是否暗示了那一点一点展开的未始的天命……是否，就像杨说的……是爱吧……
    恩，是爱吧……就这样，爱了吗？
    一团一团的乱麻似的感情在手心铺开，铺天盖地。
    “小淇，那接下来的课就交给你了。”
    “嗯，好。”助教的课程仍在继续之中，收回思绪，抬起头，看着身边和往常毫无差别贼笑着的老师，叹了口气。
    除却偶尔的电子邮件携夹着些许暧昧的气息，两个人将戏演得相当出神入化，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是否彼此传达至内心的眼神是个美丽的误会。实在是相当有演戏天赋的两个人啊，各自用着不同的方式掩饰着。
    “小淇，那我去楼下画室咯。”
    “嗯，”低下头，接着做自己手上的事。却惊觉边上的人和上次一样，嘴角带笑的站在一旁，无奈的开口，“老师，还有什么事？”
    “小淇啊，我怎么觉得你对老师我好冷淡啊。”杨扶着额头，做出一副悲痛拒绝的样子，附在小淇耳边说。
    “没有啊，”小淇悄悄拉开距离，定了定心神，浮起上次一般的动人笑容，“我怎么会冷淡了老师您呢……人家可是很温柔的，不是吗？”
    “呵呵，”拉起小淇的手，走出教室，一边关上门，一边对着看戏的学生下达命令，“作业在黑板上，完成后才能回家哦。”
    “老师，在课堂上做出这样的举动，可是很遭人误会的。”
    “如果是事实，就不算是误会了。”
    看着眼前一脸无所谓的男子，小淇再度无语，明明可以作为一句深情款款的告白，偏偏配上这付贼贼的笑容，实在是让人……
    小淇转身，拉开门，身后的男子却以更快的速度关上了门，一手撑住教室门，一手环住她的腰身，低下头：“亲爱的小淇，猜猜我想做什么呢？”
    眼里探究式的欲望太过明确，小淇感受着脖颈处的温热气息，她当然知道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两个人都没有过明确的表示，小淇心里知道，即使自己已然明白内心温暖的泉涌，却也并不意味着自己会像当下的孩子们那样爱得死去活来、恋得天翻地覆，杨，应该也是同样，他们之间，是在用一种心领神会的成年人的方式表达着，淡淡的，却又真实存在。
    不过，现在这样的情况……这份矜持，看样子是要被捅破了呢。
    小淇微微一笑，再次转身，“嗯，亲爱的杨，让我来猜一猜，你想做什么呢？”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只不过在他身边，总忍不住表现出自己压抑已久的与年龄相符的俏皮。
    收紧拥抱的力度，杨低下头，嘴唇浅浅的摩挲着怀里女孩的脸颊，缓缓移动着，再覆住涂着薄薄润唇膏的嘴，轻轻吸吮，“既然知道，就不许在躲着我。”
    “老师……”
    “叫错了。”
    “嗯，杨……”
    上课时间，无人的走廊，幽暗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如同电影中一样的镜头。
    小淇大二那年的春天，一个温暖的、爱怜的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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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淇，回来啦。”
    房门“哗”的一声拉开，妈妈站在房内，手一伸，将小淇抱进怀中，“小淇，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嗯，我回来了，”不动声色的摆脱那个怀抱，“今天晚上有课，我不是昨天跟你说过了吗。”换好拖鞋，默默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里。
    那么多年，自己始终和旁人保持着距离，妈妈的病也没有再发作过……至于杨，还是暂时不要有什么举动的好，以免……
    伸手想去打开电脑，却发现笔记本处于待机状态，难道妈妈用过自己的电脑了！？
    恐惧自心底一点点的冒上来，那些尘封于心底的往事，如同被搅乱的茶叶，接二连三的浮出水面。
    小淇强自按捺下内心的不安，打开电脑，和平日里一样，没什么差别……仔细回忆着今天进门时妈妈的状态和神情，也没什么不同，和平日一样……应该，没发觉什么吧……
    “小淇，干嘛回到家都不叫‘妈妈’呀？”
    “嗯，妈……”尚未说完，眼前的母亲就用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封住了小淇所有的思绪。
    “是不是助教做的忘了妈妈了呀？”
    不动声色的压下脸上的种种惊愕和愤怒，“这个工作是最近才刚刚开始的，忘了和妈妈说，是我错了。”如果能掩盖过去……
    “最近才刚刚开始？我怎么看这些邮件都是两个月前的了？”
    小淇顿时感觉身后一片惊雷，怎么回事，为什么妈妈会知道她的邮箱密码！？
    “小淇，妈妈觉得很难过，从小到大，妈妈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是不会害你的，其他人对你的好，都是有目的的，是不能相信的！你以为你们老师让你做了助教就是对你的好吗？那是人家施舍给你的，不要那它当成恩惠，男人都是不能相信的，妈妈跟你说了那么多次，你怎么就不记住呢？你的爸爸就这样抛下我们母女两个，妈妈我只有你了，你怎么还能相信别人呢。那些外人……”
    低头看着地板，听着耳畔喋喋不休的话语，是的，从小到大，妈妈说过很多遍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别人那样，获得一个健康的家庭，获得一份有距离的亲情……难道自己真的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了吗？
    地板上那一滴滴的泪水，是谁渐渐破碎的心。
    “小淇，从明天起，你就不要去上学了！什么大学，我要跟你们校长反映，怎么能任由老师来勾引学生呢！听到没有，从明天开始……”
    “妈妈，”抬起头，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女人，“妈妈，我不去学校了，你也别去了，一直陪着我吧。”如果这样做，就可以保护那个人的话……
    “诶，这样才是妈妈的好孩子嘛，来，小淇，让妈妈亲一下。”
    是的，这样就好了，这样，就算告别了……
    其实没关系的，自己，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过来的。
    所以，没关系的。
    这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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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后。
    “叮咚——叮咚叮咚——”急急的门铃，像是一颗紧张跳动着的心。
    “来了……”打开门，看到眼前的男子，眼里的深情和担心毫不掩饰的流露着。小淇愣愣的站在门口，她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关上门，不要再跟他有什么接触了！不要忘了，妈妈还在房间里，你的退让是为了什么！”
    可是……明明知道，但自己的身体却动不了似的僵在门口，“杨……老师，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休学了……为什么？”
    “嗯，我妈妈身体不好，所以，我在家照顾她。”微笑着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话，看着眼前的男子，笑着，说着，其实，谎话也并非那么难以说出口。
    “真的吗？”杨难以自制的爱怜的伸出手，拂过小淇的脸庞。
    “嗯。”
    “那，为什么要哭呢……”
    眼前的女孩，用那种不动声色的惯用语气，说着她的理由，泪水浸湿脸颊都无自知的悲痛，触动着他内心最疼痛柔软的位置。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淇，告诉我好吗？”
    “小淇，谁啊？”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明显感觉到了小淇周身的轻颤，这就是她真正的原因吗？渐渐走近的女子，四十多岁的样子，但明显保养的很好，气质也不错，只是，小淇散发的恐惧让他对眼前的女子不敢放松。
    “呃，你好，是小淇的妈妈吗？我是她大学的老师，我姓杨，是过来家访的。”
    “哦，你就是那个杨老师啊，请进请进。”露出微笑，伸手热情的招呼起来。
    看着妈妈眼前的样子，小淇眼前浮现出当初的丽珠，妈妈的热情是虚假的，这里面一定会出问题，不可以这样，“杨老师，我很好，你回去吧。”推搡着试图让对方离开，不行，她要阻止妈妈，那些事，不能再让它发生了。
    “小淇，你怎么这样和老师说话呀，来来来，杨老师，进来坐。”妈妈把小淇一把推开，拉着杨走进房间，关上门。
    杨看着小淇眼中的担忧，她的妈妈才是问题所在吧，虽然小淇说是因为妈妈身体不好才休学的，眼前的景象明显不是那样……只是，小淇眼里的恐惧和忧虑，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想要弄清楚。
    “杨老师，你就是小淇做助教的那个老师吧？”
    眼前的女子笑脸盈盈，手里端着一盆水果，坐到自己旁边的沙发上，“嗯，是的，小淇对工作一直很负责，帮了我很多忙。”不明有它，杨笑着回答。
    “是吗……”
    下一秒，刚才还笑着的女子，抽出餐盘中的水果刀向自己刺来。
    杨登时愣住，一直警觉着的小淇飞速的反应过来，一把拉开呆愣的杨，但速度极快的刀刃还是刺破了杨的小腿，顿时鲜血直流……许是疼痛唤醒了杨的意识，三个人扭打在一起，房间登时乱作一团。
    杨的血在房间里画出一道道血线，妈妈手中的水果刀像发疯一样的挥动着，混乱，混乱，混乱……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那么多年的平静，原来并未将妈妈内心的憎恨消除，潜在的火山，在沉寂许久之后的再次迸发，释放出毁天灭地的危险。
    为什么，妈妈要这样……为什么……
    不要……不要这样……
    “不要！”小淇尖叫着，举起手旁的玻璃水果盘，向妈妈砸去……
    头部受伤的女子，终于晕倒在地。
    看着浑身是血的杨，还有同样伤痕累累的自己，看着满目苍夷的家，还有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母亲，小淇终于克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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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我的妈妈……自从父亲离开后，就是这副样子了……其实当初他们两个人甚至都没有结婚，也没有任何承诺，这样的结果，也是预料之中的……只是我妈妈还是无法接受，”在等待警察的间隙，小淇坐在血迹斑斑的沙发上，若无其事的描述着，“从小就是这样，要求我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看着眼前男子紧急处理过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杨，你还是把我当成学生吧……仅仅是学生就好……这样，对大家都好……”
    就算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任性的请求吧……
    转过头，椅子上是尚在昏迷中的母亲，双手反剪背后，用绳子紧紧捆住……泪水再次无声的滑落，这，还算是家吗……
    这一刻，小淇从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七巧，那个张爱玲的《金锁记》里的七巧，那个将她的儿女死死捆住不放的女人……小淇看着杨，像是长安看着她的世舫，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隔了很远很远，怎么也抓不到。
    “我送你出去吧。”沉默的杨，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小淇没有说什么，这些，都很正常……这些，也是她要的答案……
    冷冷的走道，明晰的阳光懒懒的洒下来，两个人的身影被西下的日光拉长，却再也找不到交汇的地点，路两旁的梧桐树，“沙沙”的搅乱着两人萧条的影子，没有话，不多的一点回忆，就这样伴着“沙沙”的声响，渐渐消逝无垠……
    小淇就这样站在路口，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还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沉默的两个人，相顾无语，似是已百年……
    她突然觉得讽刺，两个人似乎只是按着张爱玲多年前写就的剧本，把这个故事再演一遍罢了，哦，不，不是故事，是结局……没有中间的欢乐，只剩这样一个漠漠的结局……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们逃不掉的。
    她看着如同电影一样的树叶纷飞的街道，以及那个渐行渐远的爱人，安慰自己，也许他也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固执的不肯回眸吧……
    呆立于街头，静静的望着那个逐渐缩小至不见的背影，终于再也找不出安慰的理由，该怨谁呢？脑子里像是被消毒水洗过一样，默默相望，只觉得曾经的似水华年在那里滔滔的流着，没过天地……
    结束了，最初的爱恋……结束了。
    第二天，小淇吞服过量安眠药试图自杀，所幸被上门调查的警方发现，送至医院急救后，生还。
    故意伤人案因为杨没有提出诉讼，不了了之。杨在伤愈后向学校提出辞职，离开了S市。
    三天后，小淇母亲被强制送往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两年后死于医院。
    同年六月，小淇大学毕业，至一家幼儿园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