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产队回到机务二中队，顾兵、沈嘉伟发现贺十一有些明显的变化，说话中常常带着一些哲学思辨，动不动就事物是对立统一的，从两方面看，具体问题具体对待，不能绝对化了，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必须亲口尝一尝。
    沈嘉伟说道：“你小子好象不是去喂猪，而是学哲学去了，劳动中出智慧，生产队里出哲学，看来我也应该申请去喂猪了!”
    “接受再教育总要有所收获吗!”
    “我应该给报社写篇报道，题目就是：养猪场里学哲学。”顾兵说道。
    顾兵立功了。
    飞行结束后，他从进气道内检查发动机蜗轮叶片时发现了裂纹。这是重大的事故隐患，如果不及时发现，飞机上天后，高速旋转的蜗轮叶片断裂后将打坏发动机，造成严重的飞行事故。这是159团换装歼六后第一次发现重大事故隐患，经机务大队报到团里，团党委研究，给顾兵记三等功一次。
    发动机蜗轮叶片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有时出现了裂纹不仔细检查也不容易发现。歼六是两台发动机，机头前的进气道如同两个鼻孔一样竖着一字分开。进口不大，里面的空间也很小，必须长得瘦小的人才能钻进去，趴在里面，拿着工作灯一片一片地仔细检查，然后再倒着退出来或由外面的人拽着两脚拖出来。按照机务工作条例，进入进气道检查蜗轮叶片是每周一次机械日的必检项目，平时飞行后检查可做可不做。顾兵却每次飞行后都要钻进去检查，不厌其烦。
    沈嘉伟对顾兵说道：“你小子命好，百年不遇的事让你撞上了，我也经常钻进气道就没有发现。”
    贺十一有些疑惑地问道：“这飞机不都是新的吗？发动机也应该是新的，没用多少小时，怎么就出现裂纹了？”
    顾兵解释道：“你去生产队了不知道，158团作战值班飞机一台发动机出现故障，为了保障作战值班，从我们这儿换下左发动机给它了，又从器材库调了这台给我们了，这台已经用了450个小时了，快该大修了。”
    贺十一叹口气道：“又是158团!不过事物都有两面性的，新换的发动机如果不是换成这旧的，你也不能发现裂纹，也就不能立这个功了，偶然中有必然啊！”
    沈嘉伟笑道：“《矛盾论》又开讲了!”
    何生良私下里跟顾兵商量，以后钻气道这活儿由他来干，说：“你反正已经立过功了，一个三等功和两个三等功是一样的。以后我来检查叶片，也给我个立功的机会？”
    顾兵看了看他有些发胖的身材，说道：“你这身材也不容易钻进去呀？就是钻进去了也不容易出来？你又不是没试过？”
    何生良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保证减肥，半个月内减掉十斤肉。”
    贺十一不屑地说道：“你小子看人家立功又眼馋了吧？因为你当初太胖，王机师照顾你，没安排你钻进气道，所以这等好事就没摊到你头上!这就是既生瑜，何生亮？”
    “积极争取立功又不是什么坏事!”何生良说道。
    贺十一揶揄道：“是好事!你也不想想，左发裂纹换过了，右发是新的，哪儿那容易出现裂纹让你发现了，你天天钻吧，三年后兴许能立上功。”
    何生良争辩着：“防患于未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有道理，到时候钻你进去出不来了，我一定把你拉出来!”
    贺十一这么说何生良，其实心里对顾兵也不服气。
    顾兵是他们同一年兵中第一个立功的，在与他和沈嘉伟的接触中难免流露出些许得意，特别是当着他的面。他俩从小就一直暗暗较着劲，到了部队上还互不服气。他天天读毛著经常爱中队领导表扬，顾兵不服气，但又不想跟着他亦步亦趋，而是鸡同鸭比，他看红皮书，顾兵就看蓝皮书，他在政治上红，顾兵就在业务上钻，钻着钻着就变成了见天钻进气道，成了刻苦钻研业务的典型经常受表扬了。贺十一也明白，顾兵发现叶片裂纹既有偶然性，也是必然性的，让我天天钻，没准儿哪天也能发现裂纹。他不服气的是，机务工作的各项业务中，机械是最容易立功的，飞机发动机、操作系统和起落架这三个关系飞行安全的核心部分都是机械的业务，而军械、特设、无线电等业务关乎飞行安全的系数与机械相比要小得多。特设专业是仪表、电气，无线电专业是电台，出了问题也会影响飞行安全，而军械业务主要是武器系统，直接影响飞行安全的系数更小，立功的机会微乎其微，但他不后悔干军械。他承认，顾兵这个三等功有一定的份量，但是军人最有份量的功是在战场上立的，真正打起仗来再看。
    沈嘉伟露脸了。
    象顾兵那样发现发动机叶片裂纹可以说是百年难遇的事，也不能完全反映出业务能力的强弱，机务业务最能体现出水平的是平时大量的基本保养和维护。沈嘉伟在这方面就时常地露了一下。
    歼五换装歼六遇到的第一个问题竟是推飞机定位。歼五飞机小且轻，一人控制固定在前起落架上的牵引杆，两人推机翼或机身很快就能准确定位。歼六大且重，牵引杆也重，控制牵引杆的人来回几下都定不了位，三、四个推飞机的人就反复重来，时间长了难免抱怨，就是一些多年维护歼五的老机械师开始也不适应。沈嘉伟却往往能一两下就准确定位，邻近的几个机组也找他帮忙。最后，机务大队为此专门把所有的机械人员叫来，让他介绍经验。这还只是小儿科，谁也没当回事，慢慢地他的业务能力在所有新兵中体现了出来。飞机上的操纵系统都是双套的，一套是液压操作，一套是气动操纵。他能从收放起落架和襟翼的声音中听出液压系统是否有故障，气动系统是否有漏气，并能准确地找出故障点，很快排除。
    他真正让人刮目相看的是调整双发动机油门同步，这是老机械师都头疼的问题。歼五只有一台发动机，不存在这个问题。而歼六两台发动机调整油门只能在开车的情况下进行，发动机地面开车时间长了耗油量大，又减少发动机寿命，机务条例规定，地面发动机开车时间不超过七分钟，人们往往从开车轰响声音时间的长短来断定该机组的业务水平。沈嘉伟却用了三分半钟就准确调整好了，这个纪录相当于158团有经验的老机械师的水平，这一下他又在整个159团机务大队出名了。这跟他以往的出名截然不同，以往人们只知道他父亲如果不被打成走资派的话，就是一个管他们头顶上这一大片天空的大官。
    沈嘉伟心里不免有些洋洋得意，但他一直就是一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父亲是值得人们尊敬的开国元勋将军，他从小过着比一般人要优越得多的生活，虽然家教很正统很严格，但也多少使他养成了公子哥的脾气，优越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忧愁之事。父亲被打倒后，对他的生活冲击很大，虽然不象地方上走资派的子女那样受到很大牵连，从小一块长大的伙伴对他也没有丝毫歧视，但他还是象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平时少言寡语，生活十分俭朴，显得更谦和恭卑，反而让人觉得彬彬有礼，更象个绅士。他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对此理解也很独到。
    他跟贺十一、顾兵说道：“机务出战斗力主要体现在三点：首先，保证高出勤率，一个团20多架飞机，经常出故障趴窝，训练也好，作战也好，出勤率保障不了，战斗力大减。二是，保证出勤强度，也就是再次出动的时间长短，飞机出现故障或战损，短时间内不能够修复重新使用，影响战斗力。三吗，是保证性能最优，这个不用说了，就是飞机的技术性能最大化了。”
    顾兵听了很惊讶：“精辟，太精辟了!你可以到师教导队当教员去了，我们在教导队学习都没有讲过这个!”
    沈嘉伟不屑一顾地说道：“教导队算什么呀？”
    贺十一对此不感到惊讶，他知道，沈嘉伟看上去对什么都无所谓，实际上是个极聪明的人，想问题的角度往往与众不同，他自己本身傲气十足，但对沈嘉伟多少还是佩服的，对他的露脸和出名发至内心的服气。
    贺十一出糗了。
    这天飞的是高空特技课目，13号飞机机内油箱和副油箱都加满了油，拉到起飞线。高空特技课目是空中格斗课目之前的一个重要课目，要求飞行员把飞机性能极限发挥到最大，在高空作各种复杂的特技动作。由于没有使用武器，贺十一只是在飞机起飞前检查一下座椅弹射弹情况，拔除地面保险销。座椅弹射弹安装在座椅滑轨的下方，位置很低也很隐蔽，检查时需要趴在座舱边沿，上身弯下去才行。贺十一大头朝下地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不正常，正要起身，不曾想，工作服上衣口袋里的钢笔眼看着掉了出来，他一把没接住，直接掉到座椅的下面。他几乎将上身没进座舱里，手往座椅下伸，忙得他出了一身汗，可怎么也够不出来。看来只有拆卸座椅了。他心想，这拆卸座椅需要4、5个人帮忙，要花上十几分钟时间。飞机已经拉到起飞线，团长褚大海到了飞机跟前，这时候要拆卸座椅找出钢笔，不是没事找茄子提溜儿，找着挨训吗？而且临时改变飞行计划，又偏巧是团长飞这架飞机，当众脱座椅找钢笔，他贺十一丢人可丢大发了。他暗暗抱怨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钢笔怎么就没放好呢，这钢笔也是的，早不掉晚不掉，偏偏这个时候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