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纯白，天地融为了纯净的一体。八重雪孤身一人立于这天地之间，双手还保持着握刀的动作，枫桥夜泊却已不在腰间。
    “这里……是哪里？”自言自语的问出口，跟本没有指望会有回答，却惊讶的听到虚空之中幽幽的声音传来，竟是没有经过双耳，直接传到脑中。
    “不是‘这里’的地方。”声音稚嫩如幼童。
    “什么人！？”本能的想要拔刀，却瞬间想起佩刀已离奇的消失不见，紧紧握拳，“枫桥夜泊，是你拿走了吗？”
    “神佑之地，岂容利器。”
    “神佑之地？哼！连个地名都道不清楚，何来神佑！”话音刚落，竟忽的抬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八重雪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手，“这是怎么回事……”刚刚一瞬间，这双手竟好像不是自己的，宛如提线木偶，任人操控。蹙眉，“操偶术吗？”
    “那般雕虫小技。”
    “遮遮掩掩，你到底是什么人！？”八重雪几乎是愤怒的低吼，身后却突然传来声音，这次却不是直达脑中，而是真真实实的“听”到。
    “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声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一转身，便看见银发黑袍的术士执着烟杆，正向着自己走来。“夜光！”看到他不禁松了口气，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担心，袭击的人明显是想把自己和夜光分开，只怕也会对夜光不利，现在看到牵挂之人就好好的立在自己面前，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师夜光冲八重雪安慰的一笑，柔声道：“我没事。”便转而面向前方一片纯白的虚空，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这妖物，好大的胆子！”
    腾空而起一簇幽蓝色火光，燃尽后竟是一只狐，碧色双瞳，毛皮纯白，只眉心一抹嫣红，九尾在身后铺开，华美而诡异，开口便是八重雪之前听到的声音：“你是何人？”
    “哼，区区一只为祸人间的妖物，也配问及本太岁的名讳！”
    八重雪被师夜光挡在身后，颇为不爽，“夜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夜光也不回头，依旧紧盯着对面的狐妖：“《山海经•南山经》中记载的九尾狐妖，以人为食。眼前这只，只怕是修炼了多年，法力多少算个半仙，因此才能通过控制对方的意念让其产生幻觉，甚至是控制身体的行动。”所以才会出现刚刚那种情况吗？如此看来，枫桥夜泊应该也还在自己腰间才对……八重雪深吸一口气，定神，如往常一样的动作，握住虚空的刀柄，抽出，听到了刀刃与刀鞘摩擦发出锋利的声响。看不见又有何妨，心中清楚有利刃在手，便足矣。
    俯冲，直刺，无形的刀刃直逼狐妖，却被轻松避过，九尾狐跃至半空，翻腾一周，便有青光似箭般射出，八重雪后退几步险险的躲过箭雨，却见师夜光飞身上前，冰冷的声音唤道：“佛骨蛇牙！”凭空凝聚出一柄巨大的镰刃，纤细的臂竟能轻松将如此巨大的武器扬起，一个横扫便是平地袭起旋风。一人一狐缠斗在一起，远远看去便是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各自笼罩在灵气中，利爪于兵刃碰撞，搅乱了这个世界的气息。果然这类灵异之事自己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吗？有些不甘心的想着，便就在这晃神的瞬间，剧痛自后背传来，剌剌的刺过每一根神经。八重雪一个踉跄，忍着剧痛提速侧身闪开了偷袭者的第二次攻击，定神看清眼前的事物，“啧，”紧紧皱眉，“又一只畜生！”
    此时出现在八重雪面前的怪物，鸟首龙身，盘踞在半空昂首发出刺耳的鸣叫声，锋利的前爪上还残留着撕破的衣料，鲜红的颜色掩饰了沾染在上面斑驳的血迹。师夜光听着身后有异响，挥刃格开又一次迎面扑来的九尾狐，回头，眼前的景象惊的他匆忙呼出声：“雪！快跑！那是……”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被生生扼住了喉，利爪一点点刺进苍白的皮肤，殷红的血渗出。“你可没有功夫去担心别人啊！”幼童的声音尖锐刺耳，被死死掐住的师夜光却依旧挣扎着看向八重雪的方向，只能断断续续的发出声音：“雪……你……斗不过的……那是……山……神……”
    “凡鹊山之首，自招摇山，以至箕尾之山，凡十山，二千九百五十里。其神状皆鸟首而龙身。”狐妖示威似的扬了扬九尾，斜眼道：“早就警告过你们，神佑之地，岂容利器。如今既惹怒了青丘山神，你二人纵是天大的本事也是徒劳无用了。”
    眼见着八重雪被那青丘山神逼的节节后退，身上已是多处伤口，血浸染红衣显现出暗红，师夜光心急如焚，扼在喉间的利爪也越刺越深，挣不开……可恶，偏偏被捉住了软肋，在这样下去雪会有危险的……怎么办，怎么办……脑海中一个身影渐渐浮现，带着玩世的笑容和逼人的气势……爹爹？
    “阿光，你记住，这世上所有一切都是要用对等的条件来交换的……”
    很久以前，爹爹说过的……
    “术法亦是如此，你愿意付出的越多，得到的力量就越大……”
    喃喃自语般，开始吟唱冗长的符文。
    “唤妖兽为己用，必以血为契约，以灵为筹码……”
    随着咒语的节奏，伤口渗出的血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沿着妖狐的前肢向上，在纯白毛皮上蜿蜒出诡秘的图腾，一直蔓延到那碧绿色的眼睛里，侵蚀成红玉般灼目的色泽，那九尾狐的动作随着血的侵蚀渐渐迟钝，终于在完全定住后，又中蛊般缓缓移开压在师夜光身上的前爪，转而面向正与八重雪周旋的青丘山神。师夜光款款起身，动了动因被压迫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脖子，周身散发着萧肃的杀气，冷冷的下令：“杀。”
    八重雪正被逼无路，忽见一道青光从侧面刺来，不偏不倚正中那怪物侧颈，怪物嘶吼一声，放弃了对自己的攻击，转而扑向那半途杀出的不明之物。还没来的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手突然被人从后拉住，一惊便本能的挥刀向后，嗤的是利刃划开布料的声音。八重雪震惊的看着一道巨大的伤口自右肩起划过整个胸膛，血喷涌而出，师夜光一手捂住伤口，秀眉紧蹙，本就苍白的脸色现在竟蒙上了一层死灰，即便如此，另一只手却依旧保持着牵住八重雪的姿势不曾松开。“夜光！”一把抱住眼前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八重雪几乎想狠狠的在自己身上剐上几刀。怀中人却努力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没关系，反正……咳咳……反正很快就会好的……乘现在，快走……”心像是被狠狠的揪了一下。即便如此，你还是会对我笑吗？虽然早就知道的，他的不死之身，可看着那狰狞的伤口依然无法原谅自己……怎么会伤到他……怎么可以伤到他！？
    收紧了环抱的双臂，八重雪吻了吻那渗出密密汗珠的额头，“对不起……”颤抖的声音，“乖，我现在就带你出去……”起身，才发现天地空旷而自己跟本不知该何去何从，正犹豫间，却闻怀中人气若游丝：“长命缕……抛到空中……跟它走……”说完便软软的歪倒在八重雪胸前，失去了意识。“夜光……夜光！”八重雪慌忙的叫着他的名字，直见那羽睫轻颤才略略松了口气。没时间耽搁了，低头咬着缠在手腕上的长命缕扯下，一扬头抛到半空，五色丝缕悠悠在空中转了个圈，便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滑去。八重雪紧随其后，只听着身后两兽的厮打声渐渐远了，身边的景物也慢慢发生变化，白色一点点退去，直陷入茫茫黑暗，只有前方长命缕散发着柔柔的五色光晕，指引着方向。
    不知跑了多久，足下啪嗒一声，是靴子踏上瓦檐的声音，引路丝缕绕着两人转了几圈，便轻轻的飘落在了八重雪肩上。抬头是满目繁星，脚下街上依旧人声鼎沸，以为已经过去了很久，原来不过片刻的时间，身后刚刚跑过的路如同浮在半空的黑色旋涡，正慢慢消退。
    终于，结束了吗？
    刚要舒一口气，却突然自那几乎消失殆尽的旋涡深处穿来一声凄厉的鸣叫，尖锐如同婴儿的哭泣，与此同时，怀中一直沉睡着的师夜光忽的睁大双眼，双手揪住早已凌乱的银色碎发，痛苦的哀号出声，受伤的咽喉让声音嘶哑而颤抖，瞬间便淹没在庆典的鼓乐声中。八重雪心猛的一沉，看着自己胸前和双手上触目惊心的鲜血……为什么……这样的伤口不是应该很快就好的吗？为什么……
    哀号声戛然而止，双手无力的垂下，整个人似乎被抽去了灵魂般，毫无生气。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脉搏，一如既往冰冷的身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嘶吼声划破子夜星光。
    还以为，已经没事了……
    还以为，可以一起回家了……
    喂，豆丁，你睁开眼啊！不是说这些伤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吗……
    你骗我……
    八重雪愣愣的跪抱着那小小的人儿，明眸早已失了神采，泪滑过脸颊留下凉凉的泪痕，心，没有感觉了，这样，是叫做绝望吗？
    师夜光，你怎么可以，骗我……
    “上界秋光净，中元夜气清。八重将军，难道打算抱着我们家阿光跪到明日早朝吗？”毫不掩饰的讽刺，“堂堂金吾卫上将军，竟如此狼狈，真叫人……啧啧……”摇头叹息间却全然不见惋惜之意。
    “救他……”下唇被咬出了血，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后两个字，“求你……”
    司马承祯一瞬间的愕然，随后便又恢复了往日平心静气的神态。竟肯为了他向我屈膝吗？八重雪，这样的你实在是令人讨厌。“救……倒不是不可以，只是，阿光的身体本就异于常人，能将他伤到如此境地……八重将军，可否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边说着，已伸手触及师夜光的眉心，光蔓延而出将那生死未卜的人儿织成了一只茧。其实自己也没想到，会伤的这么重，再迟几分，怕是真的就救不回来了。
    能……救吗……太好了，太好了……还以为，自己要失去他了，若是以后再也看不到那双浸着月色的眼睛和扬起的唇线，该怎么办……不敢想……隔着那层半透明的茧凝视着包裹其中的人，安静的如同沉睡。注意到八重雪逐渐柔和的目光，司马承祯挑了挑眉，“那么有劳八重将军将阿光带到绣宫一品的天下第一坊，一路上也就顺便也解释一下发生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