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把栏杆拍遍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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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向北,秀色坐一辆小马车,满目都是新奇,不承想世界居然有这样大,草木炊烟、耕田小镇、围着高高青石墙的城,从眼前一一晃过,古老而厚重的沧桑。而在遥远的终点,是一个叫李园的地方,在那里将要上演的悲欢离合,正在等待着这些日夜兼程的演员,去开启帷幕。
    次晚在扬州驿站休息时,林诗音进了秀色的房间,仍是一袭白衣,但裙袂上的绿草不同,所以必然不是同一件,她此时亦不严肃,亦不和蔼,只是一种,主子对奴才的平常态度,居高临下:“你可知道,我有多少丫头?”
    秀色心里暗叫不妙,身为她的丫头不去伏侍,反要人找进房来,自然是她的不对。秀色摇头表示不知,她亦摇摇头:“十八个?二十个?我也数不清。”
    “我会写字、奏琴、扫地、涮碗,会揉面、蒸面食、做糕点,小姐你留下我,就什么都不用愁了。”秀色非常认真的说。
    “哦!”林诗音严肃时刚硬的脸,此时便有些微柔和,眉目间亦有了丝丝笑意:“那我别些丫头该怎么办?”
    “这样说来,若是小姐你要了我,那别的丫头就要失业了?”秀色失望至极:“那就算了吧,我重回望江楼算了。”
    林诗音的眼神扫过秀色一脸的认真,仿佛探询,又仿佛肯定:“倒也不用,或者等咱们回去,家里缺了丫头也不定。”
    秀色顿时长出一口气,满脸喜悦。
    林诗音翩然出门,高挑清瘦的身子配上纯白长衣,裙袂飘然,临风胜雪。
    李寻欢就在楼下,抬眼望着她,极平淡的目光,嘴角一抹笑,亦是极平淡,他们是要出去逛逛扬州城的夜景,再或者上船赏赏月,吃吃酒,等李寻欢的眸子精亮起来,林诗音也有了些微醉意,便会相扶回来,一路上或者还要吟诵:“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秀色此时方才感觉,欢喜过后的落寞,仅仅一天而已,她的心里便被生生添进去一个人,一个那样重要的人,撕也撕不开,像是伤痕,时时作痛。
    她仍带着一条伤疤,只是这伤疤从脸上,转入到心中而已,她不断的告诉自己:“应该的,他们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壁人不是?”
    “公子那样高个,就该要小姐同样高高的,配在一起方才好看。”
    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抚着胸口入睡,在恶梦中惊醒过许多次后,再次睁开眼时,北国的夏天也已进入鼎盛,她,终于到了李园。
    秀色掀开窗帘默数青石板,十、二十——一千、一千一,渐渐的便忘记自己数了多少,只记得从那皇帝御书的“李园”正门,走至偏门,便要用去半日功夫,她渐觉有些神慌,这样大的园子,里面该是有多少人在生活作息。
    北国的夏,清清爽爽,暖的可人,马石一步步抬过来,都是些年轻俊美的小厮,眉眼一般伏贴。蒲扇一柄柄摇过来,都是些温婉可人的女孩儿,高高的髻上一支银簪,似道姑一般的简单装束,越发显得个个儿如木迎风。
    那个骄傲的男子挽着那同样骄傲的女子,轻扫众人一眼,眉色如风,临未走到一个粗使女人面前时,却停下来,皱皱眉头说:“李婶,仍然没有秋珂的消息,你再多等一阵子,下次出门,也许就会有了。”
    那女人颤抖着身子伏上李寻欢的脚:“我所有的希望,就交给少爷您了。”
    搭着钱四出门找生意的马车上扬州城,倒也一路顺风,钱四这几年盘子越来越大,手下的故人也逐渐换去,我所认识的,只剩下一个蓝河,他是钱四的贴身跟班,自然也经常去见林缨。因为同姓蓝,钱四曾想让他与蓝石攀点亲好留在望江楼讨生,胜过整日风餐露宿的山寨生涯,蓝石初也是喜欢的,因为他那有张如满月的脸,大而狭长的眼晴直如丹凤,唇不涂而红,比女子都要艳丽几分,可惜待得他脱了衣裳看,身子居然还没有脑袋大,这样的身板,又如何能看家护院?
    算算也有好一阵子不见,蓝河也有十五岁了,身板比原先结实许多,脑袋也就不再那么显眼。他抱一支枪坐在车沿:“仙儿你妈不要你了吗?”
    我不点头亦不摇头,几年的山匪生涯居然都没有让他变的成熟一点,仍是想当年那样的单纯认真:“要不你留下替我们做饭洗衣如何?大哥老嫌我做的饭难吃。”
    钱四大手拍上他光亮的脑袋:“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仙儿人家有大事要办。”
    蓝河更加不服气:“再大的事,也比不过这好风光啊,仙儿你看那河水,你看那阳光,多美啊。”
    钱四摇头叹气:“这傻小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忽而他又转身:“人都有该走的路,也有该受的苦,扬州城不比哭河镇都是熟脸熟人,也许你会遭很大的罪,但仙儿你记住,一个人如果不受苦遭罪上当受骗,那关于幸福生活,就纯属狗屁话。”
    “但是如果你实在混不下去,尽管来找我钱四,就算我钱四顿顿稀汤,仙儿你的白米饭一定会保证的。”他手一扬:“跟蓝河告个别吧。”
    他是我惟一也是最早的异性朋友,领着我背《春秋》、《战国策》、《孙子兵法》,他生就一个大大的脑袋,任何看在眼里的东西都会装进去,也能随时掏出来。笑起来两只眼睛会眯成两尾狭成的小鱼,他最爱的是哭河镇的河与哭河镇的阳光,就为了这些,我都要努力的笑出来:“蓝河你一定要赶紧长大起来,变成熟一点。”
    面对或许永远不会再见的分离,他仍然笑的那么单纯认真:“长大有什么好?”
    待我走远了,他又追止来:“我正在进行一个攒钱计划,你先在扬州等我,等我攒够开个饼铺的钱,我就接你回哭河镇,咱们一起卖饼,怎么样?”
    他对自己的计划胸有成竹,欢喜的简直要哭起来:“仙儿你不知道,我已经看好饼铺的位置,当然也先不告诉你,总之,你等我好消息。”
    我来到这个叫扬州城的地方,秀色也曾经过这里,她坐着马车。
    我来扬州,是因为,蓝石离别时的话。
    “这簪子是扬州城翠玉斋的手工,珠花下这圆圆的‘翠’字,便是证据。”她说:“你娘妄自称聪明,若早将簪子拿与我看,或者她还可去找找那姓赵的。”
    可是谁知道她是找不到,还是不愿去找,也许,每个人都在妄自聪明,妄自菲薄,我当然不会将这些话告诉蓝河,我只会装做很认真的倾听,很多年后回头想想,其实当年幼时的我,很有几分心机,可为什么长大之后居然变得木拙,当年啊,无尽的当年,也是现在。
    进了扬州城的城门,我方才知道,什么叫做繁华,几丈宽的青石街道上,商铺琳立,车马成群,满世界都是穿着华装贵服的人。
    与哭河镇完全不一样的是,没有任何人注意我的出现。在哭河镇,从远远的险滩驶来一辆马车,或者一个人时,全镇的心都要跳许久,人人都会悄悄打听,来的可是远处城里,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倘或是,整个镇,都是在微笑躬迎的,倘若不是,整个镇,便如那哭河的水,暗潜着冰冷。
    先是一列红衣红裤红车红轿的队伍,彻云霄的喜乐奏的声声色色,音调悠扬宛转,胜过哭河镇最好的乐师。这队伍走的太急,从我身边掠过时,隐约能听到,竭厮底里哭嚎的声音,自花轿中传出,声音已经沙哑,还在使劲的哭。
    哭河镇亦有哭嫁的习惯,只是没有谁会像这新娘子,哭哑了嗓子还要哭。
    秀色常说,等她嫁的那一天,一定不哭,那怕不吉利,也不哭,一生就美那一天,人人都在看,哭肿了眼睛变丑了可怎么办?
    她是多爱美的女孩,即使饿的满腹空响时,也不肯让自己的指缝里有一丝污垢,身上有一丝污泥。临到脸上多了一条痕,却出奇的平静,只是默默找了那弥勒相来戴在头上。
    从此我再不曾见过她的脸,她将脸缩在那一团庞大的黑暗里,也许心里疼的要命,却只是问:“仙儿,我们何时,才能逃出去。”
    一路走我一路疑心,在这花花世界里,秀色脱去了那弥勒相的脸,我是否还能认得。而坐上马车驶出哭河镇的她,是否会露出笑脸,会不会,想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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