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个月前薛府雅竹院
    “小姐!”丫鬟久儿慌张的从前院跑来，她神色紧张，也顾不得汗水将她自己淡雅的妆容冲毁。
    她用力推开雅竹院中的一扇房门。再一次大叫。“小姐！小姐！不好了！”
    “久儿？怎么了？”内阁传来一女子的声音。那女子声音轻柔，给人一种大方典雅的感觉。
    所谓听声知其人。苍都薛府的二姑娘映雪大概不会辜负这句话语。
    房内挂着重重珠帘，各色的珠子被穿成一道一道华美的帘子，被风轻轻一拨动就会发出“啪嗒”声响。穿过这一道两道的珠帘，才能隐约看见内阁的女子。
    女子靠窗边而坐，她用白嫩的玉手两扇木窗推开。此时正是清晨，窗外有鸟栖树而鸣，“叽叽喳喳”。为长夜过后的光明送上一组小曲。
    内阁中出珠帘外的最后一道阻碍，就是一方朦胧透明的仕女薄纱屏风。
    久儿绕过屏风，扑倒在地，地上的那一张羊毛地毯接住了她，免去她膝头受创之苦。
    女子看着妆容被汗水冲化的久儿，不觉用衣袖掩嘴轻笑。
    久儿也知道自己现在满身大汗，隔着三层秋衣的后背也湿成一片，更别说从脸颊不断滑落的汗滴，将那层毫不惊艳的淡妆毁的如何不堪入目。
    她自知自己用黑墨描出的蛾眉与汗水混合，变成几滴黑水，匆忙间用水色衣袖一抹，连带双颊的粉色胭脂也一同抹去，弄得不成样子，引来窗边女子又一阵笑。
    久儿丧气，干脆不理会妆容如何，只是抬头一喝：“小姐，你别笑了。”声音虽不敢太过响亮，但足矣让窗边女子停下笑声。
    薛映雪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神情紧张，当下将她扶起。问：“是有何要事，让我们久儿不顾美丽。”她嘴角总是停留有一丝慰人心灵笑容，这笑总能让人心神宁静。
    久儿看着她的嘴角，轻轻吐纳，调整自己上下不顺的呼吸。道：“少爷……少爷他回来了。”
    薛映雪身子微微一怔，嘴角的笑却扩大了些许，她带着斥责口气久儿说：“少爷回来这不是好事，怎么做出如此慌张的举动。”说罢，便穿过重重珠帘向前厅走去。
    “唉……小姐。”久儿满脸担心，想，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呢，少爷这次回来，是为了小姐的……
    薛府前厅
    “父亲，孩儿回来了。”薛夜连夜从外赶回家，一进府门便直奔自己父亲所在之处，拜见他老人家。
    盐行龙头薛芜启正独自一人坐在前厅等待自己儿子归来，刚一闻声，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吾儿终于回来了。”薛芜启道。他从太师椅上起身，迎向门外的锦衣少年。“此番过海飘洋，定是极其劳累，夜儿回来可要好生休息。”
    “谢父亲，孩儿知道。”
    “恩。”薛芜启满意的看着自己儿子。喜上眉梢。
    薛家有一儿一女，儿子薛夜今年二十有一，自十三岁开始从父经商，多年来已在盐行内颇有名气。此番正是他运盐出海归来。但这条海上盐路近两年来只有薛家敢走。
    盐遇水便化，海路又是极为危险，不幸遇上海浪狂风，命丧大海的也是为数不少。薛家这番大胆，无疑是为自家开了一条黄金大道。
    “夜儿已有多月未曾归家，这次回来可要多留几日。”薛夫人刘氏听言赶来，看见自己儿子不觉心上一喜，脸上的笑意自然也是满满的。
    “母亲。”薛夜向刘氏请安。英俊的容貌上多了几分柔情。
    薛夜继承了薛氏一族的不凡气度，性格又有他父亲的刚毅与母亲的平易近人，样貌更是让不少女子芳心暗许。加上一颗拥有难得一见经商奇才的脑袋，这样一个男子是在世间少有。
    正因为太过优秀，他才会看不上所有过分平方的人事物，才会选择冒险，开辟出一条海上盐道。也因为热爱冒险，才会情根错种，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危险人物，让自己背上千古骂名，遭国人唾骂。
    “父亲，母亲，孩儿此番回来除了看望二老，还因为妹妹。”
    “哦？”薛芜启挑眉，示意他坐下谈话。
    父子两坐在大厅正中，后墙上的龙虎图让人望而生畏。刘氏为这爷俩各倒上一杯茶，接着退到旁边坐下。
    “映雪今年已有十七，待字闺中，想来也该为她寻一处好人家。”薛夜说，捧起那杯热茶慢慢饮下一口。
    薛芜启闭目深思，用手顺着自己长着胸口的胡子。“也是，你这远在海外的哥哥，倒比日日在雪儿身边的为父想得周到。”他用赞许的目光示意薛夜继续说下去。
    “妹妹是苍都有名的倾城佳人，所嫁对象自是要衬托得上。我薛家又是盐行龙头，门当户对自然少不了。”薛夜道，那双能将凡事看透的眼睛望向大院子里。
    冬末春初，苍都冬日的薄雪开始慢慢消融，丝丝暖意也将驱散一年严冬的寒气。在白雪下覆盖了整整一冬天的花草，它们也将重新焕发新的姿态，为世人营造一个虚华的世界。
    美丽的事物总会有它的另一面，蛇虫鼠蚁也会随着鲜花遍野的时机，蠢蠢欲动。
    “这么说来。夜儿是有了适当人选。”薛芜启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光芒，那是商人独有的利益光点。
    妻子刘氏在无声息间退出大厅，她是如此清楚自己的丈夫与儿子不单单为自己的女儿和妹妹“着想”。他们是商人，不算唯利是图，但也是那种懂得利用所有可以利用东西的精明人。
    为了生意，牺牲他人幸福，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刘家，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商场如官场，在这种男尊女卑的制度里，女人永远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刘氏在心中轻叹：雪儿，你要嫁的，将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大院子里，最后一片薄雪消融在花泥中。女子那楚楚可怜的身影僵直在男子的怀中。
    花前月下，夜晚的天空比白日里更会醉人。
    “哥……我不嫁，我不想嫁。”薛映雪带着重重的哭腔说着，她紧紧抓着自己哥哥的后背，将后背的布料揪出一道道布纹。
    薛夜无奈的抱着她，为她理顺那缕缕发丝。“雪儿，父亲主意已决，下月你便要嫁到大茶商尤笙隐府内。不可再有小儿姿态。”
    “不。我并没有小儿姿态。”薛映雪猛地抬起头，那双包含泪水的眼眸里带着一份深情。“哥你忘了，我摒弃幼稚，在苍都美人台上与众佳丽比美斗艳，为的只是你。同在美人台上的倾城一舞，为的……也是你。”
    “我知道，那是为我第一次出海远行。”薛夜眼中的宠溺，带着柔情。那么懂得勾动少女情窦初开的心。
    他太懂，所以让薛映雪又爱又恨。
    这样会让我的心很痛……很痛啊……
    哥，你忘了……你真的忘了……
    你说过，你会爱我……你会娶我……
    你说过，你不喜欢幼稚的我，但会爱变成熟的我。
    你说过，你不会娶平凡的人。你要的是一个不似凡人的仙子。
    所以我努力练舞，只为能一舞倾城，不再平凡。我舞动轻纱，只为求如仙般如梦如幻。
    那时在下美人台后，你说：“我爱你，我会娶你。”
    难道你忘了吗？哥！
    “哥……你说过会娶我的！”
    “是的，会娶，但那人不是我。”薛夜将自己妹妹的双手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他现在的眼神就像冬末的月光，有了暖意却依旧清冷。
    “哥……”薛映雪的眼泪渐渐干渴。就像那消融的雪。可是她也忘了，雪在来年会再来，而自己在来年又将会变成什么？
    悲伤地眼泪远比愤怒的眼泪味道要淡，那是因为悲伤的泪水比愤怒的泪水更加不值钱。
    “我们虽是盐行龙头，但拥有江湖势力远远不够，我们还需要朝廷的支持。而尤家恰恰是最理想的结盟对象。”
    薛夜，这个名字和夜空相仿的男子，他的野心就像暗夜的天空般吞噬强光，只允许微弱星点苟且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