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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是炎夏。
    夏府有九曲回廊,有小桥流水杨柳成荫。百里靠着水榭栏杆,一手执了书搁在膝头上,一手随意拨弄垂柳柔软的枝条,看着水面泛起层层涟漪,照旧等夏桑来寻他。
    他往日等上一天不见人,也不以为意。后来夏桑与他日益亲近,虽少有苦等之时,却不似今日,不过半个时辰,百里却渐渐已烦闷不安。连馋鸣听在耳内,也比昨日的更觉喧嚣不堪。
    他站起身,在小榭内来回踱步,转了四五圈,心中并未梢感清静。终于抛下书,要去前元寻人。
    却听繁生隔水在对岸嚷,“先生,三公子有事请你去前厅。”
    百里略皱了眉,匆匆赶往前厅,繁生跟在身后,不须他询问,便道:“先生,你可知今日是有什么事?”
    百里正暗自猜想,是自己几时露了形迹,被看出端倪,或是另有什么别的事由,随口道:“什么事?”
    繁生啧了声,“夏家大公子,就是那位名震朝野的夏将军,要回来了。公子你说说,这大的喜事,府里平日怎么就一点动静也没有呢,方才定云叔告诉我来找先生,还唬了我一跳。先生,你说,你说,夏将军征战沙场,打得西戎年年败退,该个是如何了得的英雄人物?”
    百里回身见了他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憧憬,点了点他的额头,取笑道:“怎么,小孩子家家的,也作梦想当英雄呢?”
    繁生不乐意,挥开百里的手,撅了嘴道:“怎么不能当英雄了?十年八年,等我干出一番大事,回来给先生瞧瞧,也叫你稀罕稀罕。”
    百里抿唇一笑:“是呢,先生我拭目以待,等着小繁生披甲持缨,荣归故里。”
    听他如此消遣,繁生一跺脚,恨道:“先生几时也学得三公子那般嘴嫌,可厌,可厌。”说罢,怒气冲天的越过百里,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百里不甚厚道的一面走一面笑,眼见得再过一道假山便是前厅,才敛容整了整衣冠,自觉妥当了,迎面已有一行人侃侃淡笑而来。顶后头,还跟了一个面红耳赤、神思不属的怏怏繁生。
    夏桑挽着一个相貌威严之人的手臂,面上很是欣悦。见了百里,便过来拉住他,向那人道:“大哥,着便是我时常与你谈起的百里。”又与百里引荐,“百里,这位是我大哥,他多年随军在外,你定然还没见过罢。”
    百里微微弯腰,道:“见过夏将军。”
    方抬眼去看繁生口中的大英雄。这一瞧,却是心中一震。
    夏将军点点头,只道“先生不必多礼”。一双眼看过来,但比司定云当年初见百里,更犀利洞明十分。
    只有夏桑似是毫无所觉,一定要听听塞外诡丽壮阔的气象,和惊心动魄的战火硝烟。
    夏将军双眉一轩,装作肃冷的样子,然而终归拗不过素来疼爱的幼弟,扯唇便应了他。
    夏桑自是乖觉,说咱们先要大哥好生歇一歇,梳洗过后去了疲累,再慢慢的讲。
    夏大人便笑骂他最能讨巧卖乖。司定云也不必吩咐,早安排下接风的一应事宜。众人只须到明堂小坐饮茶,其间多是问些夏将军几年来独身在外的情形,过得好是不好,可曾亏待了自己,等等。
    军旅之人,总免不了有挨饿受冻、大病小伤之类,甚至几次生死一线,这也没什么好说,若是为国为民,虽死何惜。多不过是些无谓的概叹。
    正感伤时,便有主事的来请各人入席。酒宴设在照影小榭,菜肴是不必说的丰盛,家宴也不用过于拘礼,席上一派温馨宁和。只显得百里格格不入,总是不自在,一顿饭到散场仍是食不知味。
    饭后漱口净手,重新上了茶,夏桑又闹起来,要听故事,也不肯安分,只在众人间穿花。夏大人忍不住轻喝“顽劣”,作势要请家法。夏将军按他坐下了,才肯安生的伏在他大哥怀中,乖乖的等着听讲。
    夏将军只挑出些中原不曾见过的奇景怪谈,稍作润色,便娓娓道来。
    百里看在眼中,越发的刺心,那夏将军说了什么,不管如何精彩有趣,一个字也未听在耳内。
    而后一向被戏称为“富贵闲人”的夏三公子,兀的忙碌起来。百里从日出到月升,竟寻不到单独相见的时机。以往总在他边上围绕的夏桑,轻易的转向夏将军纠缠去了。连同百里所居的浦漓洲也足迹罕至,绝少光顾。百里寂寥苦闷,更不能言喻。
    有时夏桑也发觉到百里周身的冷清,未免抱有歉疚,因而也曾再三邀请百里通他们兄弟修习或游戏。起初百里尚肯欣然而往,不过两次三次,便显出局促之感。百里虽每有迎合,但夏桑岂会看不出,便埋怨全怪他大哥自来不甚待见“纯粹”的文人,连百里也不肯热络亲近。
    想到百里与大哥言谈,便是随意的问候闲话,也都字字斟酌,措辞谨慎。尽力不使自己显得尴尬突兀,随时恭谨含笑。
    便不忍见百里戴着那一戳便破的伪装,他自己辛苦,夏桑看着更替他辛苦,便放他自在罢了。
    如此,认真算一算,百里但有十天,未曾见过夏桑了。
    平淡如水的又过了两天,百里已闲得发慌,左右却不见繁生,便自出门去散心。但他心中装着一个人,因这一个人,又装下了诸多的烦乱,那散心,便是越散越郁结,不知怎么开释。有意无意,就到了五里坡。
    而今五里坡上莫说桃花早已谢尽,连桃李也将过季,只有隐约零落的几个挂在梢头。只有枝叶繁茂,更等来年春风。
    百里就停在与夏桑初识的地方,将从前过往逐一的回想,许多剪影皆在心底,清晰一如往常。
    想那不寻常的恋慕从何而来,又将何往。
    这般攒了一些勇气与气力,便利蓦然转身,认准了来时的路,快步往回走。平日走惯了的小径,突地感到漫长,让人渐渐焦急,终于放下矜持气韵,飞奔起来,只恨为什么不同那些武林人一样,有一日千里的轻功。
    气喘吁吁的跑回将军府,不管什么仪容礼节,拉着来往的仆下,问得夏桑正在浦漓小谢候着。百里暗自欢喜,心思更坚定了十分,像时抱了满怀的陈酿,直觉得香醇,一定要即刻见到夏桑,将种种好处和滋味,皆与他同享。
    满心欢喜间,不期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百里开口道:“怎么这样不小心,撞到旁人可怎么算?”
    繁生却是一张脸涨得通红:“将军,将军与三公子等了先生许久,我赶着找先生。”
    百里一怔,问:‘夏将军也在,可知道是为了何故?“
    繁生摇头,“不敢问,向是有大事要与你商量。”
    百里默了片刻,仍旧向里走,脚步却缓慢下来,走了十步开外,忽然停顿,转身又要退出去。
    繁生见了诧异,道:‘先生不进去见三公子了么?“
    再看百里,竟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踯躅又忧虑的神情,像是陷入不可抉择的两难境地。
    “先生?”繁生有些担心的唤他。
    百里才似忽的惊醒,顺手扯住一条柳枝,些微用力一拽,柔韧的纸条便大幅的弹了一下,晃悠悠的摇摆起来。
    百里道:“无事,我都晓得了,你自去忙罢。”说毕,只沉静的瞧着那来回摆动的柳枝,并无动作。
    那么沉沉的站了一晌,百里不曾察觉停滞的久长。
    繁生也不肯离开,垂了手立在稍远之处,只是心中着急,不能说出口。他以为百里还要这么站上一阵子。百里却天外飞来一句:“繁生,你说将来先生若是悔了,可怎么办?”
    他问了,然而不等繁生弄个明白,就已经进了内堂,毫不理会繁生的迷惑与茫然。
    那天午后出了什么事,繁生是一点不清楚。次日,方闻得府里人说,三公子要成亲了,定下的是三公子知交好友,左砚良的妹妹,左太傅家的二小姐。
    这般门当户对有郎才女貌的额良缘,自是被京城中有心之人称道了好一段时日。随之,便是稍显淡漠平庸的百里,震动将军府的事。
    若问到底是什么样事,繁生以为,那真真是太过突然一点征兆也无得噩耗。
    自说三公子要与左二小姐成亲后,百里便不知缘由的莫名颓唐憔悴。
    更叫人费解的,是从来与百里亲厚的三公子,竟而生了嫌隙,各自避走不见了。
    直至最后一日,冰人哪着请人合过八字的命贴上门,与夏大人及将军商议什么文定聘礼之事。
    百里才如同着了魔,冲到明堂,无礼的将冰人赶走,然后直挺挺的跪到大人与将军跟前,止说:“我与夏桑两情相悦,他不能娶左小姐。”
    跟着他冲进来的夏桑见状,与百里相视一眼,并肩跪下来,只道:“我与百里两情相悦,不能取左家小姐。:”
    之后自然是一场混乱,有愤懑的痛斥责难,有激烈的挣扎回护。
    终了,夏三公子被夏大人罚进祠堂思过,百里跪在边上,两人的手交握在一处。夏桑太过用力,百里被他捏得手疼,却也紧紧的握了回去,问道:‘若是大人与将军始终不能认可,如何?“
    夏桑扬眉一笑,道:“那我们就离家出走,我们去闯荡江湖,我便行侠仗义,你便养活我。”
    一直守在祠堂外担惊受怕的繁盛停了,简直无言,默默道:果然是大混账。他就弄不明白,这三公子有哪里好,就让先生作出了这般骇俗的事来。跟他大哥夏将军比起来,真差得十万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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