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铃州  铃州.15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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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戡为妇人在乡野找了处安静的房舍,又留下银两给她抚养幼子,安顿完这一切三人方才离开。
    别后重逢,谢智拉着李逍问东问西,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我们又不怕那陆畅,逍姐何必为躲着他们悄悄离开。”他憋了许久的话终于又有了倾诉对象,一路上叽叽喳喳,将路上得了什么新鲜玩意,遇见何种趣事琐事,无论大小都要绘声绘色地说给李逍听,她直如亲历。
    谢智聊得开心,谢戡看李逍似有心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待谢智终于说完出去驾车,李逍靠着厢壁歇息,他才问,“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李逍沉默了一会,他以为她会象往常一样不开口,却听她说:“我看见我师弟吴痕了。”
    谢戡想她本寻了许久,见到师弟不应该高兴么,怎么看上去反倒显得忧心仲仲。
    李逍抱膝坐着,将头埋在膝上,“他看上去有些奇怪,一见我就跑,和以前很不一样……”她以前虽不喜欢吴痕,但他毕竟是她唯一的师弟,何况下山后二人又共同经历过生死,心里自然放不下他。
    “他的右腿,似乎跛了……跑起来跛得更厉害……我想不出,他怎么伤得这么重。我其实不应该丢下他……”她紧蹙着眉,说不下去。
    八部草原上谢戡见过吴痕,他的武功虽非一流高手,但放眼江湖也是不差的,看她自责,出言安慰,“再重的伤都可医治,找到人就好。”
    她将脸压在膝上一直没抬,摇了摇头道:“……他躲着我。”她以前对师弟时常训斥,并没个好脸色给他,吴痕受伤未考虑向她求助而是躲着不见,皆有前因后果,怨不得旁人。
    谢戡却想吴痕虽一见李逍就跑,出现时总离她百步之遥,却又并不走远,显然心里仍然挂念,“既然他躲,那我们便设个套让他自已钻进来。”
    谢戡的计策虽然简单却非常有效,他让李逍故意涉险,吴痕果然出手相救。
    于是当谢智举着火把看掉落陷阱中的吴痕时,衷心夸赞公子英明。
    吴痕怕是摔得不轻又或身有旧疾,趴在坑底半晌没动静。李逍不待谢戡动作,先一步跳入坑底将人从坑里捞出。
    她取下吴痕脸上蒙着的面巾,面巾下的那张脸既黑且瘦,瘦得几乎脱了形。
    才两个月没见,吴痕整个人仿佛变了个模样,丝毫看不出往日的俊朗帅气。李逍将面巾扔在地上,从身上取出针袋为他施针,不过一会,吴痕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李逍愣怔了一会,生怕弄脏了她似的往后缩了缩,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师姐。”
    李逍伸手一把揪住他前襟,“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姐,你见了我躲什么躲?”
    吴痕眼神闪到一边,“我,我没有。”
    “你怎么搞的?将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吴痕低下头,嘴唇紧抿,试图避开她的眼睛。
    李逍看不得他这样,拽着他前襟将人又拉近些,“我就是不喜欢你这种瞻前顾后,心事很重的模样,我是你师姐,是你最亲近的人。”
    吴痕干裂的嘴唇翕张,撩起眼皮,“师姐,我……”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李逍见他如此又气又心痛,“我从幽州离开一路留下记号,你为何不立刻寻来?你这一身伤到底怎么弄的?你的腿怎么断的……说呀,说话呀……”
    谢戡怕她激动之下出手没个轻重,吴痕的身体状态禁不住折腾,遂轻轻拉开她,让谢智将人先扶上车。
    李逍气恼,“他从小便是这样又闷又犟,不想说的话憋死了也不肯说。我以前是对他关心不够,但他毕竟是我师弟,是昆仑派弟子,我怎么可能看他受委屈不管呢。”
    谢戡表示理解,“眼下先将吴师弟的身体养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李逍气恼吴痕,赌气不同他一起待在车内,将谢智赶下车辕,表示自已赶车让谢智进去照顾公子。
    主仆二人如何不了解她的心思,她身为女子毕竟不太方便贴身照顾,谢智则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谢戡为吴痕把了脉,他的身体虽然虚弱好在没有严重的内伤,喂了几粒青城派调养身体的药丸,他很快便睡了过去。
    谢智咂舌吴痕的睡眠质量,谢戡却表示吴痕原先一直戒备,如今回到李逍身边,人放下心防自然安眠。
    谢智对吴痕有诸多好奇,“公子,吴大哥看上去比逍姐还大,怎的反是师弟。”
    “许多门派以入门先后排辈,譬如白真大师兄便比二师兄白虹小了两岁。”
    谢智颔首,挠了挠头道:“公子,吴大哥的腿当真断了吗,我看他适才走得挺快。”
    “断过,骨头应该没接好。”
    “吴大哥是自己伤的,还是被人所伤?他适才为何不愿告诉逍姐?”
    谢戡靠上车壁,“他不愿说应该有心结,等他想开了就好。”
    李逍嘴上说不管,谢戡料她也就嘴上说说,果然半日不到,她便不顾吴痕反对强行给他搭了脉。当她将手指从吴痕脉膊上移开,秀眉紧蹙脸色沉郁,“打不过就跑,何至于受如此重的伤。谁伤的你?”
    吴痕沉默依旧,李逍压了压自己的脾气,缓和了下语气接着问:“这几个月你在哪?”
    “……两月前我与师姐在幽州分开,本想立刻去寻师姐,只是被救的少女无依无靠,我担心氐军追来将人抓回,所以便将被救的女子送回部落再打算与师姐汇合。”
    “……”
    “师姐在城内引起混乱牵制了氐军注意,为我们出城争取了时间,其后我在草原部族的帮助下联手击溃了几拨追来的氐军。”
    “腿如何断的?”
    “……送女子们回家途中因轻信他人蒙骗受制,技不如人失手被擒,后拼死跳崖才得以逃出囹圄……等我赶回幽州师姐已经离开,我一路循着师姐留下的印迹寻来,终于……”低头沉默,眼眶湿润了起来。
    李逍印象里吴痕一向情绪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他如今模样令她不由难受。二人许久都未再说话,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李逍悄悄塞了条手绢给他。
    吴痕缓缓接过,红着一双眼睛,“我给昆仑派丢了人,师姐是不是更讨厌我了。”
    李逍叹了品气,“技不如人不丢脸,知耻而后勇,以后赢回来便是。”
    吴痕拿着手绢默默地点头。
    “所以你跳崖摔断了腿,断骨是自己接的?”
    吴痕颔首,李逍突然出指敲他腿上阳陵泉。吴痕不察疼得咬紧牙关浑身发抖,不多时额上出了一层密密细汗。
    李逍伸手捏他大腿骨骼,吴痕想躲,被她一个眼刀钉在当场,“你这个笨蛋,断骨没接好,再千里迢迢地赶路,你是不是想让这条腿从此废掉!”
    吴痕疼痛稍缓,收回腿依然低着头,“师姐,我觉得已好了许多。”
    李逍冷哼一声,“一辈子跛着腿走路也算好了许多!”
    眼见他低头也不说话,遂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小瓶丢他怀里,“先吃两粒,少说废话,也不用感激,你若不是我昆仑派弟子,若不是我容忍不了昆仑派中有个残疾,我才懒得管你,这药安神,可缓解疼痛,我会重新为你接骨。”
    吴痕一直低着头,李逍盯着他头顶的发髻接着道:“接骨之前有些话要让你知道,你的断腿已经长好但骨头没接正。我要重新打断你的腿,重新接骨,这个过程会疼,但没办法,长痛不如短痛,再难熬你也得受着。”
    吴痕点头,“我受。”
    李逍嘴上说得轻松,断骨术于她只有理论从无经验,毕竟昆仑派弟子本就不多,断胳膊断腿的就更加稀少。但吴痕对她全然信任,因她经验不足很吃了些苦头,却从未出言抱怨。
    谢智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病患,忍不住向谢戡暗中吐槽吴痕其实是个姐控,“只要是逍姐让做的都是对的,只要是逍姐要求的便要达到,逍姐说急着赶路,我们便连休息也不行。公子,你不觉得吴大哥魔怔了么。”
    谢戡笑笑没说什么。
    四人一路驶向东南,因目的地相同又这二日赶路赶得紧,在回金陵的途中与桓府的马车不期而遇。谢戡考虑到先前的不愉快有意回避,便让谢智勒住马缰暂栖在道旁。
    休息了大半个时辰,前方陆续有旅人折返,一问才知连日阴雨前方山道塌方,滚落的大石将山道阻塞,官府正在组织人手前去疏通,今日是走不了了。
    天色将晚,前方道旁山下有一处稀疏的村落,谢戡便提议去村里暂住一晚。说话间,四人看见桓府的马车从官道上折返,一路踽踽地直向小村行去。
    小村里村民廖廖,村舍简陋,只有一家小的不能再小的客栈,桓府人马入驻后立时便将小客栈塞满,别说是人,连条狗都挤不进去。
    谢戡也无意与他们同宿一处,遂将马车赶出村落,在半山腰寻了座破庙歇息。
    吴痕因断骨初接疼了整整两天两夜,日常行动不便少不得要人照顾,但谢智身形矮小力气更小,李逍又是女子多有不便,所以一路上照顾他最多的便是谢戡。
    一个大男人介日被人抱来抱去,任谁心里都不会太舒服。好在听说谢大哥乃青城门人,而他师爹亦师承青城,有这层渊源心里的疙瘩少了许多。后面又见谢大哥博闻睿智,武艺高强,心中对他好感日盛。听他说”大丈夫不拘小节”,深以为然,再接受他的帮助便坦然了许多。
    三人合力将破庙打扫干净,谢戡将吴痕抱下马车,又吩咐谢智去村里采买吃食。
    人间四月草长茑飞,小村落里做饭的炊烟袅袅升起,太阳还未完全落下西山,月亮便迫不及待地悬上东边的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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