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苑，旖倾房内。
    “旖倾姑娘，这丫头是新来的。你瞧我这人手也不够，那些丫头个个事忙，这不，只能给姑娘找个新人伺候着了。”林妈妈扯过身后的女子。有些惨白的脸色，双颊微微凹陷，瘦弱的有些不成样子。那双大出奇的眼睛看着旖倾，有丝胆怯和一种道不明的情绪。
    旖倾看了看她，又转向林妈妈，浅笑：“劳林妈妈费心了，旖倾谢过林妈妈。”
    “姑娘哪的话。不用那么多礼数的。女苑，好生伺候着。”林妈妈陪笑着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地瞪了女苑一眼。
    待林妈妈走后，旖倾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身形有些娇小，只是太瘦了些，松松垮垮的衣服挂在身上，很不协调。而且身上有一股很不适应的香味，像是在遮掩着什么。这丫头，有些古怪呢。“你叫女苑是吗？怎么会来这楼里做丫头？”
    “回姑娘话，女苑是个孤儿，自幼被人卖来卖去，是刚被买来的丫头。”低了眉眼，平静的答道。
    女苑。心下轻笑，这般淡定的语气怎么可能会是被人拐卖的丫头呢？你想玩，陪陪你，又有何妨？
    “我不想接客，求姑娘救救我！”女苑突然间跪下了，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
    旖倾看着女苑，，伸手扶起了了跪在地上的女苑，食指轻轻抹去了女苑脸上的泪水，柔声问道：“女苑，有多大了？”
    “女苑，再过一月就及笄了。”抽噎着说道，用劲擦了擦眼泪，同时，也抹去了眼底的那一丝异样。
    “及笄之后，林妈妈一定会找机会让你接客的。我帮不到你什么。”
    “姑娘——”
    “我尽力而为。替你找找有没有好心人愿为你赎身吧。”
    “女苑谢过姑娘。”
    “呶，吃些点心吧，瞧你瘦的。以后不用姑娘，姑娘的称呼了，唤我姐姐就可以了。”
    “谢谢姐姐。”含着泪水，女苑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一个很小的动作落入旖倾眼里。这般小心翼翼的，生怕点心的碎屑粘在嘴角，怎会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会有的动作。
    黔州是天朝的繁盛之地，即便是去做些苦工，也比待在醉仙楼的的好。这楼里人多嘴杂，与江湖和朝廷都有联系，绝不是简单的地方。这丫头来此，究竟为何啊？看样子，还是冲着我来的呢。
    一阵敲门声惊扰了旖倾的思绪，‘啪’的一声女苑佛掉了点心碟子。碎了的瓷片夹杂着烂掉的糕点在地上狰狞的展开。
    “我，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去开门吧。”轻声笑着，旖倾坐在红木凳子上，提起紫砂壶，到处茶水，淡淡的茶香溢满空气，很是好闻。
    女苑开了门，看见了门外的一名女子，一袭蓝裳裹出女子姣好的身姿，绾起的发上缀满钗环，细致的妆容，妩媚撩人。女苑认得她。醉仙花魁——林姝儿。
    “旖倾姑娘在吗？”林姝儿问道，不着痕迹的收起了手中的锦盒。
    “女苑，请林姝儿姑娘进来。”旖倾的声音自房内传来，有些飘渺。
    林姝儿走进房内，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糕点，道：“这是——？点心不合口味吗？”
    “姑娘多心了。只是旖倾不小心打碎了而已，让姑娘见笑了。风大天凉，姑娘坐下来喝杯热茶吧。”旖倾提起紫砂壶，徐徐的斟下杯中，一阵氤氲缭绕，好清的茶香。
    林姝儿坐在旖倾的对面。拿起那轻巧的紫砂杯，轻嗅着道：“旖倾姑娘倒是很好的兴致。”轻轻抿唇，清茶入口，甘醇微苦，爽口怡人，倒真是好茶。
    “这是今年的新茶，上好的碧螺春，姑娘若是喜欢，旖倾便送一些给姑娘如何？”
    “那我就谢谢妹妹了。”
    “女苑，去偏房拿些茶来。左边第二个锦盒里，顺便再去端一碟点心回来。”
    女苑看了看旖倾，默默的退了出去。
    “无事不登三宝殿，姑娘有事不妨直说。”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紫砂壶。淡淡的牵起了唇角，对上林姝儿魅惑的笑。
    “瞧妹妹这话说的，姐姐我只是来看看妹妹罢了，说到送妹妹个东西。妹妹这几日可真是辛苦呢。所以姐姐我今日送些补品给妹妹呢。”说着，林姝儿拿出了刚刚收起的锦盒，放到旖倾的手边。
    探询的眸子看了看眼前的锦盒，轻轻打开，那眸子有了一瞬间僵硬。是，是血参。
    “林姝儿？这是补品？怕是姑娘想错了，血参是用来救命的。”旖倾合上了锦盒。笑着，却并没有将锦盒推回去。林姝儿，你想要做什么呢？血参，沿益寿，抑百毒。这林姝儿将这样一味药拿来是想要说什么呢？
    “妹妹，身子娇弱。普通的补品姐姐我怎么拿的出手呢？这血参着实罕见，但也不是难寻。何况这血参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就当是跟妹妹讨个人情了。”林姝儿依旧笑着，眉目婉转。
    “是吗？那就多谢姑娘美意了。旖倾就收下姑娘这份礼了。”说着，自顾自的收起了锦盒。哼!不管你打的是什么算盘，旖倾见招拆招便是了。这礼，倒还真的是份好礼。
    有一丝微愣，但随即隐去了。林姝儿心底有些慌乱。昨晚在旖倾房内发现的粉末正是血参的粉末。近日来此与其说讨人情，倒不如说是试探。本以为旖倾会极力避开和血参有关的事物。怎么会欣然接受呢？疑惑着，轻轻饮着茶水。
    “吱——呀”房门开合声，惊扰到旖倾和林姝儿的视线。
    林姝儿接过女苑递来的放置茶叶的锦盒，轻声道：“坐也坐了，茶也喝了，礼也收了。我就不叨扰妹妹了。告辞了。”
    林姝儿起身，朝着旖倾微微点头，离去。
    正值林姝儿跨出门槛的时候，旖倾的声音传来：“旖倾谢过姑娘的厚礼。姑娘慢走，旖倾不送了。”
    林姝儿没有回头，静步离去了。
    旖倾看了看那已被女苑合上的房门，这林姝儿，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昨日有人进过我的房间，看来就是她了。看着女苑瘦小的身形，你又是谁呢？猜测着，道：“女苑，陪我去走走吧。”
    现在正值三月初时，樱花已经开了一些日子。樱瓣满地整个院内弥漫着樱花淡淡的香味。风起，拂动散在地面的樱花花瓣，给平静的场景添了丝动感。
    庭院里，旖倾唇边扬着恬然的笑意，在略宽的衣袂下，旖倾轻轻的在手心上写下两个字：‘女苑’。眉头微锁，‘女’加上‘苑’，近似“婉”字。难道……
    越来越有趣了呢……
    女苑跟在旖倾身后，攥紧的双手上，骨节早已微微的泛白。
    醉仙楼一如往常，莺歌燕舞，纸醉金迷。
    凉风习习，三月的桃花大片散落，数不尽的轻柔，数不尽的美丽，数不尽的不舍。段璟宸在西苑的泻云阁外饮酒，沉思。旖倾。当真是个谜一样的女子！还真是有趣呢！强自灌下一口酒，一挥手，酒壶被抛至空中，推出一掌，酒壶在空中碎裂，跌落下来。四散的酒渍在地上绽开，跌落的碎片正好落在一女子的脚前，是林姝儿。
    “璟宸。”林姝儿逐渐走进段璟宸，今日的他怎么这般不羁？松散绾成的发衬着那席青衫，额前几根发丝有些颓意，那剑眉微蹙着，一双炯目大而不空，轻合上眼，那金葵扇一般的睫毛睫毛微微颤动，高挺的鼻梁藏了丝坚毅。性感的薄唇微微上扬，稍显古铜色的皮肤和着那棱角分明的轮廓含着一丝道不明沧桑。抚上那微蹙的眉尖，林姝儿意欲将其抚平，却被一手推开，段璟宸稍稍怒道：“你做什么？”
    “璟宸，我在旖倾房内找到了血参的粉末。据姝儿猜测，旖倾应与血衣门有关。还有就是，飓焱堂堂主的女儿唐婉儿失踪了。”
    “唐婉儿失踪了。怕是再找岳庆成的死因。这事与你有关，自己小心。”倚坐在回廊上的段璟宸轻笑，想起昨晚的一幕幕，“姝儿，至于旖倾不用再查下去了。”旖倾。你用尽心思引我上勾，我们就好好玩一场。
    “为什么？！”瞪大了双眸，对上段璟宸冰冷的眸子，林姝儿不解的嗔问。
    “你不需要知道。”段璟现在还不想洞悉一切，或许是他根本不可能洞悉一切。痴痴傻傻，有何不可？也许是固执了一点。但相互利用又何尝不是一种感情的交换。旖倾是吗？迟早是我的！起身离去。
    “璟宸。”林姝儿唤住欲离去的身影，从背后环住段璟宸的腰，喃喃道：“陪陪我，陪陪我好不好？”
    段璟宸轻轻拿开了林姝儿搂在自己腰上的纤纤玉指，握在手里，转身，看着林姝儿那张俏丽的脸颊，笑意横生。眸中闪过一丝朦胧的戏弄，化成一层迷离的雾气，浅浅的温柔。扣住林姝儿瘦削的肩膀，含笑凑近了林姝儿的唇。深沉的呼吸，吐气拂起林姝儿鬓边的发。
    一阵浅浅的酥麻传来，林姝儿轻咬起朱唇，闭上双眸。轻触着段景臣的薄唇。只是不再是曾经的炙热，而是异常的冰冷。林姝儿试图用自己温热的唇来缓解段璟宸的冰冷，想要融化那冰冷的唇瓣。
    “你够了吗？别再作践自己了！”
    风拂起，掠过发丝轻舞，睁开双眸，碎了的，满目的伤疼。那寒若冰霜的淡漠眸子里是不屑，是责备。微愣，呆滞的失神，踉跄着后退：“是——是——是！我是在作践自己！可我为了什么？！你最清楚了不是吗？！”无声，泪，砸在掌心，冰凉冰凉，“段璟宸！我为了什么？我认识你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为了你，我做了多少你知道吗？对，我承认，我是在作践自己！从我三年前为你接客的时候，我就在作践自己！”
    “别再提以往的事。你想让我知道什么？”毅然的转身，狠狠地瞪视着林姝儿。脑中闪过一个人影，他是对不起姝儿，亦对不起他。可是他不悔，绝不悔。
    “为什么不提？是你亲手毁掉我的。”林姝儿的声音提高了些，却不是质问，而是痛楚。
    “是又如何？我没有硬逼你。对不起大哥的人是我，不过，你也有份。”愤怒的离开，段璟宸可以去遗忘的往事又重回脑海。一个个支离破碎的片段，刺痛了他的神经。骇人的黑血，如雪的青丝，碎裂的酒觞，空洞的凤眸……
    一切的一切，在脑海中，碎了一地斑斓。
    林姝儿看着段璟宸离去，无力的倚在门上。泪，湿了罗衫。她又能说什么呢？这种结果是她自己选择的。三年前的选择早已注定了这种结局，不是吗？段璟宸是伤了她，但同样，她也有着对不起的人。
    她不能忘的是那一夜房外的身影，是那抹温润怜惜的笑，是那伤心欲绝的嘶吼，是那骇人的黑血，是那一夜变白的青丝。
    越为清晰的回忆占满大脑，林姝儿痛苦的捂住头顶，猛劲摇头。她不要想起！她不要愧疚！她不要！绝对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