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一只想家的流浪猫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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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峥醒来的时候是在半夜,他睁开眼看到白炽灯在头顶悬挂着,那光线不太稳定,还在嗡嗡作响。楼道里的声音很空旷,不时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右手一片冰凉,原来在输液。闭上眼,脑子里和着那老旧的灯管一同发出嗡嗡的杂音,白天里的场景一幕幕地强迫性的又闯了进来。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左突右冲,头又开始作痛。
    这时,门被推开,郭侠走进来,身后跟着高晴晴。高晴晴少见的呈现一种女孩的温顺,她看到阮峥,脸上更迭成惊喜,叫了一声:“阿阮弟弟,你可是醒了。”郭侠歪着头瞪了她一眼,嘴里也没闲着:“就你嗓门大,这是医院,大半夜的嚷什么嚷!”高晴晴吐了吐舌头,抢身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她心疼地看着阮峥,问道:“饿不饿,医生说你发烧,低血糖,睡眠不足几样加在一起了,瞧你,小小年纪折腾劲可不小,就你最闹腾!”阮峥勉强笑了笑,对郭侠说:“老大,你们回去吧,输完液我也回宿舍了,别跟着了。明天还有课呢。”
    郭侠笑着说:“没事,你这袋液也快输完了,我们和你一起回。”高晴晴在旁边一个劲地点头,小女人样十足。阮峥不再谦让,他实在没有力气,胃里火烧火燎的,可是一想到吃就反胃得想吐。
    半夜的街道要凉爽许多,一辆辆出租邀请似的在他们身边慢慢滑过。三个人沉默地走回到学校,到了宿舍楼前,阮峥对郭侠说:“老大,你送晴晴姐回她的宿舍吧,我自己先上去。”郭侠不放心地看着他问:“你自己行吗?”阮峥点点头,和高晴晴告别后就自己先上楼去了。电梯已经关闭,他一想自己得爬十二层心里就犯憷。慢悠悠的扶着楼梯扶手一点一点往上蹭,声控的廊灯一盏盏在他面前无声打开。寂静的楼梯间里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眼前像没了节目的电视屏幕一样呲呲的嘭着雪花。
    打开宿舍门,石磊的呼噜声首当其冲地灌进耳膜,让他有了回到人间的真实感。月光幽幽地探进了隔着薄薄布帘的窗户,窗户是开着的,就着吊扇的搅动,布帘有规律的飘动着。一切都是平常再熟悉不过的样子。他倚在墙上,身上满满的沁着汗,心里一遍遍温习这熟悉的让他眷恋的一切。他不能再站在这里了,明天那些在骂着他是男婊子的人还会在他四周冲他指指点点,好像他是只圈里等待屠宰的出栏猪。所有的人,只要是看过那帖子的人都会对着他露出兴奋的如同窥私癖一样的表情。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再站在这所校园里就当一切没有发生一样,他没有颜面,因为他们说的很对,他们一语中的。
    他是不洁的,这两天的经历给他打上暧昧糜烂的印记。那些帖子上有关婊子的争论让他知道自己的作为就是这个城市肮脏的徵迹。他身后所有的理由对于不想干的人来讲都是贻笑大方的借口。他走出寝室,沿着楼道沉默地一步步向下走去。
    街道明昧的灯火在夜半时分已经显露疲态,像个挣扎着把皱纹涂抹下去的中年女人。他茫然地走着,看到一辆夜车靠站停下,便恍惚地登上去。车里没有几个人,他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夜半凉爽,车里没有开冷气,车窗大开,一股股微醺的夏风便泻了进来,吹着他昏懵的脑袋。他坐进了一个梦境,这趟车变成一趟长长的,奔腾着热气的火车,轰隆隆地一路向西南开去,那里是他绿荫如盖,古朴厚拙的家乡。沿途开遍了美丽的格桑花,粉色的,淡紫的,小小的一朵一朵连成了片,连绵锦绣的铺到了天边,
    “终点站到了,下车,下车啊。”随着司机的吼叫声,眼前大片的桑格花倏然飘成了粉末,面前是黑寂陌生的地方。车上那几个民工模样的人打着哈欠下车向着不远处低矮的民房走去。阮峥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四周安静的可怕,唯有夏虫的鸣唱给了他些许安慰。他蹲在路边的草坪上,低头就着月光凝视草丛里蹦跳嬉戏的蟋蟀和蚂蚁。它们没有忧虑的唱着歌,一点点雨露和草屑就可以养活自己,自由自在的徜徉在自己的王国里,当着自己的王,好威风快乐的小虫。
    他把下巴支在膝盖上,身子缩成小小一团,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清晨的气温降到最低,身上凉滑的衣服透进些湿气,他感到有些冷,站起来,走到路边一个汽车站牌,这里有两趟车会停,一趟是通往火车站的。他看到那三个字陡然间心里生出些希望来,一些力气又重新灌注进疲乏的身体,他想起自己还是有去处的,他家的老屋虽然破败,但那始终是自己的家,还有老屋后面那绵延着绿树的青山山脉。等了很久,在天边隐隐发亮的时候,一趟公车慢悠悠的开了过来。
    火车站即使在清晨时分都是繁忙的,几近透明的天光下,广场上高大的灯柱还是孜孜不倦地亮着苍白的光。他下车走到售票处,长长的队伍蜿蜒排出十多米。他站在尾端,心里空茫茫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觉得站在这些等候买票的人群后面,便可离家越来越近,便会远离这些无可奈何的纷攘世事。这长长的安静的队伍是他逃避所有桎梏的希望。
    不多时后面又陆陆续续排了几个人,站在他身后的是个身材臃肿的,看不出年纪的苍老女人,她脸色焦黄,细纹密布,但是皮肉紧实,身上散发出隔夜的酸腥难闻的气味。她怀里抱着一个正在沉睡的孩子,大夏天被捂得很严实。
    阮峥恍惚地站在人流里,随着队伍的缓慢移动而向前挪动。身后的女人不时发出频率可疑的咳嗽声,那声音大得仿佛要把肺叶咳出来才算清爽。惹得四周的人都纷纷后退躲避,怕有什么不好的病症通过唾液的喷散传到自己身上,只除了梦游一般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肩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阮峥回过头,身后那女人露出近乎谦卑的笑,脸上挤作一团,她张开的嘴里露出一排黄污的牙齿,口腔里的腐臭跟地下污水管道里的气味相差无几,她说:“小哥,能不能帮我抱一下孩子,我去前面看看时刻表。”说话的声音和皮肤一样紧实干燥。看阮峥没有反应,表情不动,忙又解释道:“孩子在睡觉呢,挺老实的,劳烦你帮着抱一下,我去去就来?”然后用浑浊的眼睛恳切地看着他。
    阮峥看了看她怀里睡实了的孩子,没有说话,只伸手接过来抱在怀里。那女人一个劲地躬身道谢,然后步履蹒跚地向队伍前面走去。那孩子很安静,细微的呼吸带着湿暖,濡润了他削薄的胸膛。他低下头痴痴看着,脑袋不甚清明,嗡嗡声响成一片。鼻端不时传来那孩子呼吸间带出的奶腥的酸气。胳膊渐渐感到沉重,他换了个姿势抱着,这姿势可能使得孩子不舒服,小娃娃发出吭哧吭哧的微弱抗议,棉团般的小拳头伸了出来,在阮峥胸前奋力挣动着。阮峥被吓着了似的惊醒了,他手忙脚乱地安抚怀里不安躁动的娃娃,眼睛在人群里寻找那个把孩子托付给他的不知道是母亲还是祖母的女人。
    怀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孩子的腿脚现在全都暴露在小夹被外面,四肢挥舞着,发出细声细气的呀呀声。阮峥用手小心地托抱着,怕自己不知轻重弄伤了他细嫩的皮肤。他晃动着身体,一下一下地拍抚孩子的背部,试图让他安静下来。那个女人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到现在也没出现。他茫然四顾,希望那女人听到孩子的哭声能尽快跑回来救急。当然,事实告诉他这简直等同于白日做梦,那个女人就此消失了。他像个傻子,或者,更准确的说像个流离失所的傻子,站在烈日下的车站广场,置身于行色匆匆的乘客之中,站成了雕像。
    从清晨到日暮,他抱着那个饿得哇哇大哭的孩子在广场上挨个翻看每个人,寻找那个不知所踪的女人。天暗下来,他脱了水一般坐在候车大厅里,浑身湿透,粘腻得尽是汗渍,像被盐腌过的一样。他累得只能把孩子放在腿上,手臂灌了铅的沉重,根本抬不起来。候车大厅的气味不太好闻,好在空调够足,四周乱糟糟的挤满了等车送行的人们。他看着腿上哭累了睡着的婴孩,眼眶发麻,脑袋一涨一涨的疼痛,连胃里都似乎都烧成了一片,带着五脏开始抗议自己被疏忽亵慢了很久。
    手机在书包里震动了好一阵子,他这时才有体力掏出来,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着接起:“小峥,你在哪里?”那个男音陌生低沉。“你好,你是哪位?”自己的声音像是在水里说话,漾漾的不真实。而且,这个轻巧的电话现在在他手里变得重若千金。“我是徐总特助张茂,我们在97见过一面。”他的脊背立马挺直,绷得像棵小松。“你好,张先生,有什么事吗?”那边沉吟了下,说:“有关你母亲的病情,我们最好见面谈。”这是阮峥的死穴,他饿瘦了的小脑壳里只剩下一点点意识,母亲的病大于一切。他痛快地把自己的位置告诉张茂,对方当即痛快回复二十分钟就到。
    他垂头呆了会,感觉胳膊和身体都缓和了些,就站起来,抱着孩子走向广场。张茂几乎和他同时到达约好的路边,他把车甩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停在他身边。洪濛不清的视线里只看到男人温和削俊的侧脸自下滑的车窗中显现。他对阮峥微笑说:“小峥,上车。”少年静静的站在昏朦里,一动不动。张茂能明显感到他身上散发的微弱抗拒和厌恶。他下了车,走到他身边,看到他把眼睛死死盯住地面,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孩。“小峥,先上车,这里是禁停路段。”他催道。少年浑身尽是疲惫的气息,他缓慢笨拙的随着他坐进车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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