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美丽的蝴蝶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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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宿舍里热得没了天理。
石磊光着脊背,呼噜打得天崩地裂,毛茸茸的大粗腿搭在床沿边。阮峥和他睡对头,听着唱山歌一样的呼噜声,凝着簇白的小脸,了无睡意。食堂里一帮人热议的话题对他不啻于一场灾难。男生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女人和汽车。一众吃的天翻地覆的热血青年们犹自忘不了早晨校门口那辆惊艳的绝世好车。一边淋淋漓漓的吃着,一边由这个话题延展到世界十大名车,某某富豪的收藏,F1拉力赛甚至是作家兼赛车手兼娱乐人人的韩寒酷哥。也不知哪个人说到富豪话题的时候便提到那个男人的名字,当时阮峥汗毛孔全部炸开,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吃饭的家伙就听话的啪嗒掉地。
躺在床上怎样都无法入睡,脑子反而胡思乱想的异常活跃,他索性起身准备去图书馆看书。这时,挂在墙上的书包里有了动静。那是陌生婉转的清亮铃音,他直愣愣的盯着震动的书包,眼睛漆黑如墨,即使是热辣辣的正午艳阳也点不燃里面万籁俱静的沉沉子夜。上铺的管鹏砸着嘴,翻了个身,床板吱呀扭动,连带着下铺石磊鼻孔里的山歌也失了节奏。
铃音响得分外执着,他拎起书包,快速走到门外。战战兢兢掏出手机,屏幕上闪动陌生的数字,他心跳加速,血往上涌,咬牙点了通话键。
“小峥,你下午六点钟到公司来。会有人领你上来的,听清楚了吗?”男人说。
“听清了。”
“中午没睡会儿,你昨晚睡的那么少?”说完这句话,男人在电话里发出欲意不明的低笑。阮峥的脸红了,心头又是一阵发紧。
在图书馆呆到下午,他坐车去颖石总部。赶上下班高峰,夹在气味沉杂的人肉缝隙里,憋出一头一脑的汗。鼻尖几乎贴在前面人后脑上的头发里,那气味是种油脂分泌发达的食肉动物身上才有的熏腥,冲得他几乎窒息。这个城市外表光鲜,内里却是经不得推敲。一路闷热颠簸,好不容易挨到自己的那站,哗啦啦下了半车人,原来是城中重地。他在路边夕阳斜照里休憩喘息会,便向着远远站立的颖石大厦走去。
望山跑死马就是这个道理,脚底都走的发烫,才算靠近那庞然大物。大楼巍峨壮丽,片片接壤的方正玻璃像是面巨大的湖面映衬着蓝天白云,映衬着车如流水马如龙,映衬着繁街似锦,众生营役,同样,也映衬出自己小小如同蝼蚁的身形。他站在四壁堂皇,冷气飘渺的大堂,面对端庄优雅的前台小姐舌头打结。好不容易捋顺了口齿,那个个头几乎与他同高的前台小姐面呈礼得体微笑,引领他到一座电梯面前。金色贵气的电梯门在她按下园键后无声打开。
这座电梯很特别,**上只有一个按钮。阮峥靠在沁凉的壁面上,看到自己映在不锈钢门框里的脸,朦朦的有点变形。他想起小时候在家乡看到的那只被捆缚住四肢绑回到村子里的赤狐。它呜咽着浑身发抖,赤褐色的皮毛细细密密地随着身体起伏,困在小小的木棍扎成的笼子里,乌溜溜的眼瞳里尽是绝望。他看着自己,那眼神和映在壁面上的那双何其相似。胡思乱想间,电梯停住,金色大门倏然打开。
阮峥在走出电梯的刹那被外面匪夷所思的旷大震慑得张开了嘴。夏日的夕阳只是稍稍变深些颜色,似一颗硕大无朋的蛋黄悬挂在宽阔连绵的玻璃窗外,阮峥一脚便跨进澄澈的淡柠色的光亮里。“小峥,这里。”徐颖的声音从右面远远传来。他沿着玻璃幕墙边大丛大丛的绿植向前走去,阳光似薄纱般笼在他的脚下,调皮地拉长他单薄的影子。
徐颖看起来很疲惫,领带松垮地垂在胸前,袖口挽起,他神情专注地盯着屏幕,说:“小峥,你先坐会,我马上就好。那边有吧台,想喝什么自己倒,不用客气。”手下敲敲打打,细碎的声音在宽阔的空间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工作的样子,竟是意外的好看。他的眉峰浸透在光线的尾部,有一个隐约的涡陷,那是蹙眉的结果。狭秀的眼角微微上调,凝在那里的日光给他上了淡彩,半边身子镶上微亮微温的柠色,使得整个人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即使衣衫略显松散地坐在那里,也是芝兰玉树般风姿无双。
阮峥的心莫名一滞,脸上发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安静地坐在依墙而设的黑色真皮沙发上。脚下是深灰色的羊绒地毯,踩在上面像一脚踏在云端,舒适而飘渺得不真实。沙发对面的墙上一张巨幅的电子地图,或密或稀地点缀着红色亮点,应该是颖石楼盘的分布图。西侧的角落布置了一个吧台,有点像97的风格,豪华奢贵,四周散落的浅色座椅疏密有致。
阮峥头颈发麻,好像过了很长时间,耳边的键盘敲击声时徐时疾的此起彼落。他抬起头,回身看向窗外,天空比先前略略深了些颜色,云层散淡的飘落在远处,晕出淡紫色光影。六点多的夏日天空还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席位。
敲击声终于止住,徐颖从桌子后面绕过来,坐在他旁边。他揉着眉心,对阮峥说:“给你定了点衣服,去看看喜欢不喜欢?”他指着一道门,阮峥看到他洁净修长的手指在眼前一晃,看过去,几道门罗列在那,看上去像是个猜谜游戏。他走过去,踌躇地立在两道门中间。“左手那间。”男人在身后指点,声音里是长时间没说话的粘腻。
推开门,里面看似衣帽间,两边是高大衣架,一边整齐挂着深色西装,另外一边则是按色系分开罗列的衬衫,端整的像是进了门禁森严的高级定制会所。墙角的沙发上放着厚厚一沓衣服,同样是分门别类,摆放整齐。“觉得哪件好看,穿出来给我看看。”徐颖的声音穿过门口透进房间。阮峥低头看着各种浅色上衣,全英文的包装标识告诉他这是截然陌生的消费场所里的货品,那里都是店堂明亮,高雅贵气,他曾经被石磊大少爷拉着去扫盲过一次。记得每件衣服都抵得上他两三个月的伙食,贵的让人咂舌跺脚。
愣怔间,腰被人从后面揽紧,后颈有了轻暖的鼻息,这人走路都没声的,凌波微步的功夫日臻化境。阮峥一下收紧了身子:“等你选好了,天都黑了。”他亲吻着他细瘦的脖颈。“腰真细,呵呵,换上衣服,看看我用眼测的准不准。”
他的心思乱成杂驳线团,急忙随手拎了件上衣和裤子,结果换来身后那人的一声叹息:“不是这样配的。”男人松开环在腰上的手臂,俯身从衣服中挑出两件递到他手上。“换上给我看看。”他温和的命令。
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又用眼光巡视了一遍周遭,确实没有可以规避的地方,他把眼光最后定在男人脸上,怯弱的无声恳求。男人挑了挑一侧眉峰,双手环胸,索性坐进沙发里,怡然自得地看着他。“换啊……”他催促道。
阮峥放下手里的衣服,背对男人,一点一点缓慢地脱掉上衣,美丽的蝴蝶骨随着动作张开翅膀,使得他的背影有了飞鸟的轻灵。徐颖眼神一闪,划过瞬间的惊艳眸光。男孩不知道他这种不情不愿的消极抗拒在别人眼里成了欲擒故纵的挑逗,当他以同样速度脱下长裤的时候,男人的喉头发紧,藏在身体里的野兽低低发出呜呜的咆哮,随时准备冲出来袭击。柔软的沙发让他发紧的下腹分外受罪,他目光凝住那处白皙,活动发痒的手掌,骨节发出脆弱清晰的嘎巴声。
换上新衣的男孩清澈柔亮,合体的剪裁衬得他骨骼清奇,风流蕴藉。他局促的站在那里,僵硬的身姿表达出少年足赤的不安。徐颖忽略掉下腹的紧绷,双手拄着下巴,喉咙里发出满意的长音。"不错,好看多了。"他又拎出两件,让他换。少年不管勉不勉强全都顺应了他的要求。换到最后一件的时候,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身上也成了淡淡的粉。徐颖觉得自己全身劳累的神经得到救赎。他惬意地站起身,对少年说:"就是这身,别换了。我们吃饭去,饿死了。"
依旧是"瀚海轩",徐颖熟稔的就像漫步在自家庭院。经理上来殷殷打着招呼,他淡淡应承,走到长包的雅间。点菜时都不用看菜单,信口拈来若干个菜名,顺便还投诉了昨天在这里喝的汤不够水准。小姐唯唯诺诺地应着,给身旁傻站着的女孩递了个眼风,一会那个热情澎湃的中年胖头经理就进到房间,他表情诚恳的先行自我检讨,然后用一种适度谦恭的语气说今天免费赠送两盅上等宫燕,算是赔罪。徐颖好笑地看着他,没说什么,应下了。
阮峥很沉默,当然他一直不是个聒噪的人。人要衣装,他现在楚楚光鲜的坐在那里,即使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便也招惹了旁人的眼光。徐颖起初不经意,喝着餐前汤的时候才发现旁边小孩的神情越来越紧张,面红颈赤的竟像是连筷子也捉不稳。他抬头对旁边站着的,眼睛赛过追光灯的古装女侍们说:"行了,看两眼就得了,都出去吧,有需要我叫你们。"几名小姐发出娇糯的咭咭笑声,讪讪的簇拥离开。
"小峥,别光喝汤,吃菜。"徐颖从每个盘子里夹菜放到阮峥面前的小碟中。男孩的表情稍稍放松,笨拙地用筷子夹起一条菜心,在眼前晃了晃怎么也递不到嘴里。"怎么了,筷子不好用?"徐颖看得心里都犯急。
"筷子太滑了,我,我捏不住。"他嗫嗫道。
徐颖抿着嘴,憋住自己的叹息,怪不得昨天在这里吃的那么少,还以为他受打击太重没胃口呢。按下服务钮,一位小姐闪身进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阮峥,腻得都可以拉丝了。徐颖轻蹙眉,喊她回魂:"给双一次性木筷。""对不起,徐总,我们店里没有一次性筷子,筷子有什么问题吗?"女孩将眼光调到徐颖身上。
"那换双不太滑的,一般的木筷子就行。"
"好的。"小姐出了房间,一会,拿回一双样貌古朴的筷子,阮峥拿在手里感觉顺手多了。他腼腆地看了男人一眼,低声道谢。
"这么谢没诚意,夹口菜给我。"徐颖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面不改色地说。
"那,你想吃什么?"男孩的脸又开始调色。
"鱼,把刺挑了啊。"徐颖靠在椅背上,看着他说。他看到少年的手犹豫了一下,从鱼盘里夹起一块比较整齐的肉放到自己的小碟里,一点一点挑里面隐藏的小刺,等认真确认没有刺了之后,他夹起来想要放到徐颖的碟子里,被徐颖半途叫停。他的手擎在半空,眼睛里打了个微弱的问号看着他。徐颖没说话,而是不紧不慢地张开嘴,眼睛里尽是挑弄。阮峥战战兢兢地把鱼肉递到他的唇边,踯躅了一下,送进嘴里。再想抽出来,发现筷子被男人咬住,丝毫动弹不得。徐颖咬住筷子,看着男孩几乎要凝出水的眼,嘴角一翘,松了牙齿。
相对于昨天,这顿饭吃得乏善可陈,徐颖不再像个导游一样出尽百宝的祥加介绍,而是把一堆一堆的菜放到他的碟子里,命令他全部吃掉。吃到后来,他感觉所有的菜都淤积在喉口,下不去出不得,真真就是上下班高峰期的二环路,怎样一个堵字了得。
被徐颖拎回公司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阮峥在男人查收邮件的时候好好的看了会儿外面的天空。好近啊,墨兰色的天幕上缀满了熠熠繁星,就像一件无边无际的华美沉实的袍。离他那么近,像家乡山坡上看到的天空一样。月亮躲在云层后面给大丛大丛的云朵镶上皎皎的亮银。他出神地趴在沙发背上,脸几乎要贴到玻璃幕上面。安静幽旷的空间里渐渐被走出云端的月亮渲染出一抹抹美丽的淡蓝色的水光。一溜的绿植上面还有他自己,披洒着满头满脸的月光。他仰头望着凝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条寂寞的寻找出口的小鱼,被主人关在巨大的水族箱中,没有同伴,兀自瘦影伶仃的发着呆。
"小峥,看什么呢?"男人走近身边,他的脚步总是很轻,让你猝不及防。"没什么。"他垂下眼皮,准备从光亮里退出来。男人从身后压住他,在他耳边碾磨,"小峥,不要怕我,我不是灰太狼,要我重复多少遍呢,简直成了话痨。"他哈着热气,把舌头探进他小巧的耳朵里。男孩退无可退,圈禁在他宽阔旷久的怀抱里。他偏着小小的脑壳,甚至是合作地把耳朵递到徐颖嘴下。远远看去,竟是一副可口的画面,如果忽略掉少年被眼睑遮盖的眼睛里的忧伤瑟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