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大人来到回雁宫的时候，矞孜正在作画。听到下人通报，矞孜放下手中的笔，微锁双眉，命人将他带至偏殿。
    “珺大人是我回雁宫的稀客呢。”看到那袭白衣优雅而至，矞孜一边说，一边为他倒了一杯上等的香茗。
    珺大人淡然一笑，拱手道：“多谢矞大人。我这次来，是想问清楚一些事情。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当然是被打扰了，”矞孜不客气地说：“不过是否原谅你，就要看珺大人问的是什么问题了。”
    珺大人看着他，笑意渐收，说：“矞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诙谐呢。”
    矞孜大笑起来：“一个玩笑而已，珺大人不要当真。珺大人想问什么，只要我矞孜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珺大人冷笑一声，说：“我只是想知道矞大人当初为何将龙丹献予陛下。我想或许在圣女大人来到宫中之前，矞大人就已经知道她会重伤而来了吧？”
    矞孜笑着摇了摇头，说：“珺大人误会了。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料到圣女大人会重伤而来呢？”
    珺大人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冰冷：“那么那个刚刚好的时机，你又作何解释？”
    “或许是巧合吧，也或许是天意吧？”矞孜用散漫不羁的语气说。
    珺大人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于是他接着说：“在我看来，矞大人似乎是为了救圣女才将龙丹献给陛下的，但你却又在圣女服下龙丹起死回生后，屡次派人毒杀她——这种矛盾的做法，我始终很不解。除非，矞大人从一开始就不希望圣女活下去，你将龙丹献出，也只是为了借圣女之死一事来试探一个人……”
    矞孜笑了：“该怎么说呢？珺大人的猜测，真的很荒唐。为什么一直以来，珺大人总是这样误解我呢？我很喜欢圣女大人，怎么可能伤害她呢？”顿了一下，他又正色说：“不过说到龙丹，下官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珺大人：明知龙丹对于陛下而言非常重要，您为什么还要将它偷出来？”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矞孜的眼中似乎射出寒光来。
    珺大人对于矞孜知道他偷了龙丹一事并不吃惊，只是淡淡地说：“这也是为了陛下。如果陛下要处罚我，珺甘愿受罚。”
    矞孜看着他，眼神渐渐变深：“珺大人，我们每个人每日都在应该做什么与想要做什么之间作选择，一旦顺从了自己的意志，就会犯下过错。依下官之见，珺大人这么做，排除您个人因素，也算是帮助陛下避免了罪过。”
    听到矞孜含沙射影的话，珺大人的眼神有些慌乱了：“我自己犯下的罪过，我自会承担——”
    没等他说完，矞孜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碧蓝的双瞳，问道：“珺大人，那位东塔的圣女真的值得你这么做吗？牺牲了其他可能，这个世界的未来就会因此而改变。她真的是应该活下来的那个人吗？这次你为陛下所做的选择，究竟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你知道吗？”
    “我相信圣女大人。”珺大人坚决地说。
    矞孜突然笑了起来，恢复了他一贯的戏谑的神情，说道：“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珺大人呢，不过一念之间，就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历史。可怜我还一直在期待，这个选择，如果是陛下做的，该有多么精彩。”说完，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唉，如果我也能像珺大人一样相信圣女大人就好了。不过下官倒是认为，珺大人这样做，似乎并不完全是出于客观的考虑吧？您这样做，似乎也与您那不为人知的过去有关吧？”
    “我的过去与你无关。倒是家财雄厚的你，作为一向不问政事的矞氏家族的唯一传人，近几年一直跟随陛下左右，到底想从陛下这里得到什么？”珺大人表情严肃地问。
    矞孜笑意渐浓，说：“珺大人，你我都很清楚，我们存在的意义，都不是为了陛下。不过，我是为了看他创造的某个未来才留下来的。我一度认为，珺大人也同我一样。不过现在，我有些怀疑了。珺大人，您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我们所有人都不清楚您的来历，甚至都不知道您是不是西塔国人。而您如此急于挽救东塔圣女的性命，并让她享受西塔国圣女的待遇，这让很多人都更加怀疑，我们高高在上的左大臣珺大人，会不会是东塔国的奸细呢？”
    珺大人坦然看着矞孜闪着危险的光的紫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永远都不会背叛陛下，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这样说。但是矞大人就做不到吧？竻箬被刺的当夜，矞大人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哈哈——”矞孜大笑了起来：“‘问心无愧’？珺大人说得容易，偷出龙丹不就是对陛下的背叛吗？况且那夜我见了什么人是我的自由。如果珺大人怀疑我见的人，下次抓住他盘问就是了。”
    珺大人站了起来，冷冷地说：“只要我还在陛下身边，我就会一直盯着你。一旦被我发现你有任何谋逆之心，我一定会杀了你。”
    “这句话应该换我对珺大人说才是。”矞孜也冷冷地说。
    片刻沉默的对视后，珺大人再次冷冷地说：“那么，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杀了竻箬？”
    “竻箬不是我杀的。”矞孜简短地回答说。
    珺大人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并没有说谎。他微微叹息，低声说：“如果不是你，那么那夜你见的那个人，就更值得怀疑了。”
    “我并不认为是他。”矞孜说：“会不会是守卫疏忽，以致刺客偷偷溜了进来？”
    “我的属下是不会疏忽的。”珺大人肯定地说。
    矞孜想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说：“不过确实不是我杀的，我还想再多用她一下呢。本来我以为凶手是珺大人，但现在看来，我好像猜错了。”
    珺大人捕捉到了矞孜嘴角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知道这个微笑的含义，于是他问道：“关于凶手是谁，矞大人一定有些线索吧？”
    矞孜狡黠地笑了，说：“不瞒您说，是有一点线索，也是刚刚才想到的。不过下官并不打算告诉珺大人。”
    “既然这样，那就告辞了。”说罢，珺大人起身离去。
    送走珺大人后，矞孜回到偏殿，慢慢品着余下的香茗，喃喃说：“明知道说不过我的，明知道来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的，为什么还要来？你究竟从我的言语我的表情我的动作里知道了什么？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茶香满室。
    好香的茶，他想一定要查出是谁送的，下次让他多送些。
    他瞟了一眼珺大人的茶杯，发现他并没有喝。他摇头叹息说：“真是暴殄天物啊。珺大人，虽然从认识你的那天开始我就很讨厌你，并且之后越来越讨厌你，但是，也快见不到你了吧？在这场游戏里暴露出弱点的人，很快就会被淘汰出局的。而你的致命弱点，就是东塔的圣女。不过，你真的没发现这一点吗？还是，你明知如此，却依旧选择这么做？你到底在想什么？”他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不管怎样，你的结局都已经不可更改了。和你共事这么多年，我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你呢。不过，算了，反正总会有人代替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