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二昭阳寒月
    大安朝，元启二十九年。
    天京城。
    一轮明月将光辉洒在了这深重的宫城内，留下了月下一片淡黑的影子。整个皇宫今夜格外宁静和肃穆，只有那一声声的虫鸣蛙叫点缀着这个春季的夜晚。点点的黄色或红色的宫灯在飞檐斗角中若隐若现，依稀映出了几匹快马飞奔出宫的身影。
    “哐啷”，厚重的宫门拉开了，又轻轻地合上。恰如一颗石头，投入这一片肃穆中，激起了一道水花，迅速地又消失了。
    一个公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是王福，位居司礼监总管之职，也就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大太监。
    “启秉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刚才派人飞马来报，他已经接到娘娘的手谕了，四个时辰内就可以赶回宫中。”
    王公公停了停，尹皇后一言不发，和平日里的温暖和煦大相径庭，不禁心中有些忐忑，接着道：“其他几位皇子王爷，奴才已经派出人去通知他们迅速进宫了。太子妃娘娘，相国戚大人，御林军将军郭大人，奴才也一并派出人去通知他们赶快进宫了。”
    “很好，”尹皇后转过身来，银色的月光照着她朱红色后服，红宝石镶嵌的九凤钗，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淡淡的影子，正好遮住了她的表情。她的声音很慈柔安详，柔和中却有一种强大的力量。
    尹皇后接着道：“王公公，你今夜务必要谨慎小心，记住，太子进宫之前，一切要如常，但是要加紧防范。宫中的守卫如何？”
    “启秉娘娘，宫门的钥匙都收起来了，在这里。”王公公举起了手中的托盘。
    尹皇后看了一眼红木托盘的四把钥匙，“丹蔻，把这些钥匙收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入宫。小娥，给王公公端一碗参汤，他辛苦了，让他提提神。”
    “是！”王公公感激地匍匐在地，宫中传来了打更的声音，一声，两声，三声，声声打在人的心上。王公公知道，今夜，将是一个紧张的夜晚。
    皇上的病来得非常突然，刚刚还有朝臣提议，要庆祝一下皇上即将到来六十大寿。皇上却在他五十九岁的坎儿上病倒了，病得来势汹汹。不过三两天工夫，皇上就从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变成了如今这般奄奄一息的模样，最要命的是，太子殿下还在代父出京，巡视黄河治理的途中。
    王公公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自认自己也算看多了这宫内的血雨腥风。每当帝王更迭，便是这血腥味最浓的时候。但是，这一次肯定不会有多少的风波。想起自己多年前看到那极为血腥的一幕，王公公就不寒而栗。
    尹皇后一步一步地踏过了汉白玉铺就的，刻有精美花纹的台阶，这些台阶正在月光的映射下发出淡淡的光彩。踏过这些台阶，就是昭阳宫正殿。现在，她的他，正躺在昭阳宫中，即将离开人世。
    宫女们一个接一个跪了下来，向尹皇后无声地行礼。她的眼睛扫了一眼这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们，突然心中狠狠地一震，她老了。其实她早就老了，鸣凤眼里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灼人的神彩，柳叶眉也失去了光润，那头长可委地的乌云秀发更是点点染霜，再不要提曾经如芙蓉般的双颊。尹皇后只是记起，她和他洞房初婚时，就和这些宫女们一般年华。
    昭阳宫正殿里的灯光有些昏暗，见尹皇后进来，御医们跪倒了一片。
    “娘娘……”尚医局掌院，最年长的陈太医嗫嚅着开了口：“皇上只怕今夜……”
    尹皇后摆了摆手，她不想说什么，她很累，很累……
    御医们提心吊胆地看着尹皇后的脸，尹皇后的脸色是平静的，但平静之下掩饰不住的是激烈波动的情绪。做医生的，最怕的就是给皇帝看病，虽然尹皇后在朝野之中素有贤德慈爱的名声，可是谁也不知道尹皇后会不会一怒下……
    宫帐轻轻地摆动了一下，帐子里传来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似乎是在呼唤着什么人的名字。
    “皇上！”尹皇后欣喜地喊了一声，飞扑了过去，丝毫不顾及自己国母的身份。
    “表哥！”尹皇后撩开帐子，紧紧抓住皇帝的手，她忘了现在自己是皇后，也忘了自己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妇，脱口喊出了自己年轻时经常喊的名字。
    元启皇帝李扬的手下意识动了一下，抓住了尹皇后的手，嘴唇挪动了一下，“你……”
    “我是阿若啊，你的阿若……”尹皇后手抓得更紧，生怕一松开就会失去。
    李扬的手指紧紧扣了一下，从嘴里费力地吐出了两个字“五……妹……”
    “啊……”尹君若的心仿佛被什么穿透了一下，如果不是刹那间理智又回来了，她肯定会发出一声尖叫，五妹，他还记着他的五妹！
    “五妹……，”李扬艰难地说出了一句话，“朕……朕来了，你……等……”
    “来……来人啊……”尹君若的声音已经不成语调了，“快……”
    “娘娘！”地下又跪倒了一地的人。
    尹君若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只知道自己要做一件事，她要留住他，留住他，哪怕最后还有一线希望……
    “五妹……”李扬又喃喃地喊了一声，“朕看到你了……”
    尹君若的心再次狠狠刺痛了一下，五妹，是一个遥远的名字，遥远得几乎要被三十多年的时光埋没了，那个被李扬爱称为五妹的人，早就在九泉之下，荒草原中伴着秋风簌簌，古木夕阳安静地度过了三十个年头，整整三十年。他没有看到李扬在宫廷角逐中成为大安朝的第二任皇帝，更没有看到这二十九年中李扬励精图治，饱经战乱摧残的天下如今已是国强民富，河清海晏。
    李扬的脸上突地露出孩子般的微笑来，尹君若不由得心中一动，她初识李扬的时候，李扬也还是一个孩子呢，一个浓眉大眼的孩子，那时候，他无忧无虑，虽然经常被叔父婶母逼着读书练武，却是一个孩子王。李扬身边总围绕着一群淘气包，其中有鲁莽却又不是机智灵活的郭瀚，忠厚老实，却见识深远的崔凯，清高孤傲，隐逸于世的严琰。李扬是他们的大哥，严琰第二，郭瀚第三，崔凯第四，还有最小的一个，就是他们——的五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