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是身如幻,从颠倒起  第12章 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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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祥和我交换了个眼神,就起身整理好衣袍往前厅去了,接着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一个小太监急火火地跑进来,“兰主子,爷传茶呢。”
    我一听,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随即吩咐道:“小玉,去小书房找你琉璃姐姐,让她给爷送茶和差点去,记住,别告诉她四贝勒也在,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小玉答着,匆匆地去了。
    “主子,”翠柳倒了杯水给我,“奴婢多嘴问一句,您为何不让小玉知会琉璃?事先有个准备不是更好吗?”
    我叹气,“琉璃跟我说,当初她是误打误撞地到了咱们家门口,原也想着再和四贝勒见上一面,可是毕竟分开了将近八年,而今又近乡情怯了,我怕她知道了,又像从前一样不敢去见了。”八年,抗战都打完了,又有多少爱情经得起八年的消磨?
    翠柳摇头,观点竟和胤祥的相似,“若是能留,当初便留下了,既不能留,相见也是枉然,不见也好,心头有个人念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有些惊讶,一个未经情爱的姑娘竟能发出这样的感慨,转而一想,翠柳比我还大着几个月,在这个时代,已经不能算是小姑娘了……目光从她恬静的脸庞落到她手中的绣花绷子上,碧羽丹霞,栩栩然一只凫水的鸯,这使我更加好奇,“怎么只有雌鸟?”
    “这是奴婢绣来自个儿用的,雌的雄的,左右不过一个图案,绣一只省倒些针线。”翠柳淡淡答道。
    我觉得这话不实,“柳儿,咱们面上是主仆关系,但私下里,我一直当你是姐妹、是朋友。”
    “翠柳明白,主子待我的好,没二一个能比了。”
    “既如此,你的心事就不该瞒我。”我握住她持针的手,“十三爷府上不缺这几庹线,我希望这双巧手,能早日为它们的主人缝制嫁衣。”
    “翠柳希望一辈子留在主子身边,翠柳舍不得离开主子。”她说着,眼泪落了下来,“早些年在翊坤宫,奴婢是下等宫女,主子经常拿体己来贴补奴婢,您说倘或有一日能出头,一定带着奴婢一起走……”她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足很大的勇气,“宫里的人都以为您会嫁进五爷府,您要去的地方就是奴婢要去的地方,所以奴婢从那时起就,就……五爷人好,对您又是一心一意,奴婢真的不明白的,您怎么能甘心没名没分地跟了十三爷?他心里一直都有别的女人,而五爷心里只有您啊……”
    “翠柳!”我打断她,“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实话告诉你,和五爷如何如何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想和十三爷好好过日子,我心里只有他,不管他心里装着谁。柳儿,现在你念着的还是那个人吗?”
    翠柳张了张嘴,然后垂下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暗暗苦笑,或许在现代没实现的开婚介所的心愿,可以在这里达成。琉璃的事情我或许帮得了,可翠柳这头牵着胤祺,我要怎么跟胤祥开这个口呢?我跟翠柳实话实说:“对不起,我可能帮不了你。”
    翠柳放下针线,起身福了福,笑说:“想来茶也该换了,奴婢去帮你瞧瞧前头的情形?”说罢,不等我回答就往外走,临出门前又停下脚步,“那副红宝石的耳坠儿自您怀小格格后就没再戴过,五爷他……您能放下的,奴婢也一定能放下。”
    那个耳坠……我怔了半天,最后只剩一声叹息。我转身去拿起翠柳的绣活,在那只鸯的右边打起鸳的轮廓,既是比翼鸟,还是成双成对的好。
    然而半个时辰后,和翠柳一起进屋不是胤祥而是琉璃,看见她那张比平时还要苍白、淡漠的脸,我就知道,“顾作鸳鸯不羡仙”真的不是未来雍正皇帝的人生理想。
    我使了个眼色,翠柳就出去把门带上,未及我开口,琉璃便提裾跪了下去,我赶紧去扶,她却沉着身子不肯起,水汪汪的眼睛像剥了皮的葡萄,说不尽的楚楚可怜,她摇头,甩落两串泪珠,“奴婢错了,本就不该存着这些痴心妄想,如今是再没脸面在主子跟前儿侍候了,求主子放了奴婢,从此生死由命了。”
    我急了,忙问:“怎么?他不认你?不要你?”
    琉璃点头,又摇头,“听他亲口说了那些话,我也死心了,我配不上他,配不上他。”
    “你没跟他说你吃了多少苦?!没说为了他你连孩子都……”
    “主子,”琉璃打断我,深深地磕了个头,“那些全当是我还他的,我们两清了,奴婢再也不想求他怜悯。”
    我扶额,怎么偏生是那样冷静的男人,遇上这样骄傲的姑娘?有心再说两句劝慰的话,但见她一脸疲惫,也没再说什么,先让她回去歇着了。琉璃刚走,外间就响起路顺儿的声音:“兰主子,爷请您过书房去。”
    胤祥负手站在窗前,我走过去福了福,轻握他的手,“谈崩了?”
    他苦笑着点点头,“年前江宁织造送进宫的一批鸦青锦缎出了问题,朝中有人借此参了曹寅一本,听说他大年里就病倒了。”
    “这和琉璃有什么关系?”我还有不甘。
    他拉起我的手摁了摁眉心,“兰儿,你知道的,四哥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他想要的。”
    是啊,我知道,比谁都清楚,他们兄弟俩是完全不同的人,胤禛一早就为那个孤绝的位子斩断了所有的牵绊,而胤祥想对他生命中的每一个人负责,但是多年后,当一切尘埃落定,却是谁也未得圆满,为尊为贤,都是给他们尊贵的姓氏一个交代而已,对于他们自己和他们所爱的人,终是要亏欠的。
    命定的,人力难为。我开始心疼和后悔,没有上乘的金刚钻,偏要揽这棘手的瓷器活,到头来反而给胤祥添了这些琐碎,累得他为难。顺势攀上他的肩,喃喃道:“咱们各自应允的都办到了,如今这结果也是缘之所至,非你我能改变的,随它去吧……胤祥,对不起。”
    他搂紧我,“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傻瓜。不过,你可是真的撒手不管了?也不怪四哥,不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了?”
    怎么不怪?我心里把胤禛数落了好几遍,可也仅限于腹诽,他可是未来的一把手,我们全家的身家性命都攥在这位哥哥手里呢,我哪敢说他的不是啊。我嘿嘿一笑,“你就是好东西!”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亲爱的,你是男人中的极品,是我从十九岁开始追了差不多七年才追到手的,我怎么舍得说你不好?
    他的手臂又紧了些,故意发狠地勒住我,“好东西?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越发的无法无天了啊?”
    我赶紧服软,踮起脚尖主动吻他,他亦渐渐松开手,捧着我的脸细致地回应。
    这个吻缱绻、甜蜜,如果不是门口突然“当啷”一响,我还真舍不得和他分开,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我立时找回了中学时被老妈从书包夹层里翻出情书的感觉,手足无措地愣了一会儿,才讷讷地行礼,“福晋吉祥。”
    当晚这顿饭绝对是我穿越以来最壮观的一顿,不是没见过宫宴的大席面,而是第一次真正的“一家人”凑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胤祥和浅如坐在面门的上位,我十分荣幸地被安排在了胤祥的左手边,右边挨着新进门的乌苏氏,甚至连久未谋面的富察氏都被请了出来。
    我就便给胤祥净了手,然后借着喝茶的当儿瞄了一圈。浅如的主母气质已经修炼到家,浑身上下散发着少妇独有的珍珠般的光彩,和胤祥坐在一起真是登对得紧,只是脸绷得紧紧的,几乎不见血色。富察氏抄了这些年的佛经,也没沾染半点佛性,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撞见我的视线时,眼中的不屑转为怨毒,我麻利儿避开,可不能让我的娃儿接受这样的胎教。乌苏氏低眉敛目地坐在我边上,见谁的杯子不满、菜碟空了就倒茶、布菜,脸上始终挂着温婉谦和的笑容。一桌子人,谁也不说话,我用余光瞟了眼胤祥,这位爷老神在在的倒是很享受这种新欢旧爱共聚一堂的场面,我撇撇嘴,继续啃猪蹄。
    “姐姐尝尝这个,”凝雪舀了一勺酸豇豆炒肉丁给我,“这是早年跟家母学着做的,听说姐姐近来想吃酸的,就腌了点儿,不知道合不合姐姐的口味。”
    我赶忙端起碗来接着,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酸爽可口,妹妹可算解了我的馋了。”
    “兰妹妹可得小心着点儿,你现在身子金贵,可别再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回头雪妹妹没法和爷交代。”富察氏一句话,把本就不热络的几个人速冻了起来,说着目光转向浅如,“这不该多嘴多手的事儿就站远点儿,省得将来落埋怨,福晋您说,可是这个理儿?”
    浅如用帕子蘸了蘸嘴角,语气冷冷地说:“姐姐说的是啊,人得有自知之明,有多粗的线就钓多大的鱼,别净想着在人前炫耀,结果鱼跑了不说,还弄得自个儿一身腥。”
    一口猪蹄没顺利咽下去,噎得我直抻脖子瞪眼,胤祥慌忙拿水让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一张脸黑得跟张飞有一拼,我一手捶着前胸,一手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发火,这时候他再帮我挡枪子儿,以后这些女人就该向我开炮了。虽然不知道浅如和富察氏是不是已经结成同盟,但是她们看我不顺眼的心情是相同的,对此我表示理解,她们不知道,我眼里的她们和她们眼里的我其实是一样的。
    我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即便不能重塑她们的灵魂,也该做出表率;我是红烛,要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我是春蚕,到死也要吐完最后一根丝,给这些莺莺燕燕们做衣裳……自我歌颂了一番,心理平衡多了,我站起来,给每个人把酒满上,盈盈一笑,“姐姐们说的是,楚兰从前不懂事,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姐妹们看在爷的面子上不要怪罪,楚兰敬诸位,咱们杯酒释前嫌了。”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座中之人面色各异,总体看来都是笑,却笑出了不同的层次和涵义,但是不管怎样,都算陪我演完了这场戏。我能做的也只有勉力维持表面的和谐,至于人心,不是强求而来的。想到方才在书房门口,浅如惨白的脸,和那个掉在地上打破美好氛围的手炉,我的笑意愈发深了,这杯酒泯去的只怕不是“前嫌”,而是我和这些女人之间仅存的那点友善。
    夜里起了风,正是二月倒春寒,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还真是有点冷。我睡不着,便披了件夹袄,蹑手蹑脚地摸到小书房,“嚓”地点亮一盏灯,晕晕光圈似乎驱走了一点点寒意。我往砚台里滴了几滴水,就着墨底子研了些墨汁出来,铺开纸,想了想,悬腕走笔。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轮,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了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胤祥,这便是我对那首杨柳枝词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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