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是身如幻,从颠倒起 第8章 见拈花,便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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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一大早,郎中府的丰田锐志就载着祖孙三人驶向当今最高领导人的办公地点兼寓所、三百年后的著名景点——北京故宫。
我提前一天让翠柳她们回家去告诉胤祥不用派人来接了,我和阿玛一道进宫便是,只留下奶娘照顾孩子,此刻她正抱着晞儿缩在马车一角,手臂和膝盖微微颤抖着,我探过身子去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张嬷,别紧张,一会把晞儿抱给德妃娘娘瞧过就没你什么事儿了,我去把该全的礼全了就去找你们。”张嬷惶惶地点点头,手脚还是止不住地哆嗦。我无奈地靠回车壁,学着阿玛的样子闭目养神。
若说紧张,我这头遭见公婆的媳妇儿岂不是更紧张?曾经有意无意地跟周围的人打听过瓜尔佳氏以前的情况,阿哈占大人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本来不想让她参选秀女,因此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就替她和手下一位员外郎家的公子定了亲,双方也下好了定礼,只等儿女长大,便结良缘。瓜尔佳氏十二岁那年,去伯父家里找堂姐玩,正巧碰上在那儿作客的五阿哥,听说眼前这个小丫头棋艺过人,胤祺便饶有兴致地和她下了一盘,结果发现名不虚传,于是由衷地称赞了一番。这件事过去没多久,皇上的口谕就传到郎中府,命瓜尔佳•;楚兰参加第二年的选秀。皇帝亲自管到女儿头上了,阿哈占心下便明朗了七八分,赔了双倍的彩礼退了既定的婚约,尊皇命应时送女参选。结果,楚兰被自然而然地拨到了翊坤宫,接受宜妃娘娘的检阅考察,就在宜主子对楚兰考核结果为称职,准备把她包装一新送到自己儿子府上的时候,德妃却横插了一杠子抢走了宜妃看好的儿媳妇人选,转手送给当时刚在宫外分了房子准备独立门户的胤祥,就这样,楚兰进了十三阿哥的家门,却是熬了将近三年,才凭借腹中胎儿挣得了一个侧福晋的名分,而楚兰的堂姐转而嫁给了五阿哥,并在当年就为胤祺诞下二阿哥弘晊。
这段过往是我从阿玛、胤祥、翠柳等人口中零零碎碎听来的,拼凑起来大概对我的前身有了些了解,却仍然无法得知其中的一些细节,譬如宜妃怎么跟皇上说起要调楚兰进宫的事情?再如德妃为什么冒着和宜妃结梁子的危险横刀夺爱?又如康熙老爷子明明已经答应了宜妃,也该知道宜妃是替五阿哥讨的人,却为何临时倒戈应了德妃?还有……胤祺跟楚兰之间,究竟有多深的牵连?前面的一堆疑问或许都能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了解清楚,就算就它们一辈子存在都没什么,可最后一个问题,总让我隐隐地存着不安,却决计不能向任何人询问。
想来我这身体现在也才十六岁,小小年纪就惹出这么多疙疙瘩瘩的事情,不禁感叹:做女人难,做古代女人更难,做个有点才气又生活在中央集权附近的古代女人真是难上加难!
没等我感慨完,马车已经在神武门外停了下来,我听见司机王大叔跟守门的侍卫长报告了车里坐的是工部营缮司郎中阿哈占大人、十三阿哥的侧福晋和小格格,接着又听到“啪啪”两下打袖声,侍卫长恭声说:“给侧福晋请安,十三爷吩咐过,请侧福晋到了直接去永和宫请安,大福晋在那儿等您。”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胤祥交代得可真是清楚啊,这侧啊、大啊的,饶是这侍卫大哥嘴皮子利索,我心里还不利索呢。可腹诽也没用,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时刻摆正自己的位置,在下不才,好在擅长认清形势、认清自我,因此肚子里的火一点也没烧到脸上,我和颜悦色地和阿玛道别,接过晞儿坐上软藤步辇,张嫂跟着下了车,一并往永和宫去了。
“臣妾瓜尔佳氏恭请德妃娘娘万福金安。”我端端正正地磕头行礼,张嬷也赶紧抱着晞儿跪下。
上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没这么多礼数,快过来坐着,苏玛,去扶侧福晋起来。”
“是。”应声过来一个稍微年长的宫女将我扶起,我从张嬷手中接过晞儿,往前走了几步,叫苏玛的宫女在德妃坐榻跟前放了把椅子,我又福了福,才在椅子上坐下来。
“来,让太太瞧瞧。”德妃将晞儿抱过怀里,笑眯眯地逗弄着。“太太”是满语中“奶奶”的叫法,此时这位神色娴静、仪态端庄的中年贵妇,还真像寻常人家慈爱的奶奶,除了看上去年轻了些之外。“苏玛你看,这小鼻子、小嘴儿长得多像老十三,呵呵,眼睛长得像她额娘……”德妃仔细端详着孩子,说到这儿,抬眼瞅了瞅我,又把目光移到晞儿脸上,接着说:“长大了必也是个灵韵清秀的孩子。”
我砸吧着德妃这话,似乎有点连我带孩子一起夸了的意思,赶忙做出娇羞的表情,嘴上应和着谦虚了几句。德妃又问了些晞儿的饮食起居情况,便召来奶娘把孩子抱去偏殿休息,又吩咐苏玛去煮些奶茶来,众人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女人大眼瞪小眼,德妃坐榻两侧的貔貅状龛笼飘出袅袅清烟,淡雅的沉水香缭绕着满室静谧却透着些许诡异的空气。
我委实是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现代人,这样的场合下还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于是端起手边小几上的盖碗,轻轻地吹、慢慢地喝——喝茶,是我从前跟领导去吃饭,在菜没上来之前用来解决两只手没地方摆的有效方法,现在用着也很合适,一边小口啜着茶水儿,一边等待德妃发话。
“怎么看着你比三年前清减了许多,月子里没养好么?”德妃放下茶碗,用帕子轻蘸着嘴角,徐徐问道。
“回娘娘的话,怀晞儿那会儿孕吐得厉害,吃不下什么,这段日子好些了。”我保持职业微笑,毕恭毕敬地回答。
“嗯,你这是头胎,辛苦些也是有的,往后就好了。”
往后?一次就够我受的了,还要来几次?不要不要,我可不要再生了!正在心里一个劲儿地摇头,德妃的声音传进耳朵:“楚兰,十三阿哥每日都在做些什么啊?”
“啊?”我看向她,一时不明白她干嘛问这个,下意识地回答:“不知道啊。”
话一出口,德妃的目光倏地变得锐利起来,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让我小小地哆嗦了一下,再听她的声音,也不复之前那般温和,直觉得疏远又冷淡:“身子要好好将养,你虽已经有了贴心的小格格,也总要生个小阿哥为你十三爷添续香火,该尽的心、该尽的力都要尽到,如今不比往常,你须知正屋已经有了主子,往后是福是罪,都要看他的心在不在你这儿,暂不说将来,就只这眼前,你也该对他多上上心了,明白吗?”
“是,臣妾明白了。”不知道我明白的和德妃要我明白的是不是还有差距,反正我明白她对我没心没肺的样子很不满意;明白她话里话外都在埋怨我不会来事儿,让丈夫的心离了我贴向别的女人,连他每天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可见有多不关心自己的丈夫……她是在为我的将来担忧吗?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我到底该不该明白,楚兰这枚棋子,本就是德妃布置在胤祥身边的耳意心神?
思忖间,外头小太监禀报:“四福晋、十三福晋、十四福晋到——”我赶紧起身,扯了扯衣服上的褶皱,眼看着门帘打起,三人前后脚进门,齐齐地给德妃请了安,德妃一面应着一面命人赐座。我正想着怎么不动声色地辨认出谁是谁,一道窈窕的大红色身影已经在我面前福下身去,声音如初春的柳絮一般轻柔婉转:“浅如给姐姐请安。”随后抬起头微笑着看向我。
“啊——”我倒吸了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她就是浅如?这张脸实在太熟悉——中学时每天早上贴在我家窗户上叫我一起上学,大学时一睁开眼睛就能隔着两层蚊帐看到它,再后来在合租的房子里朝夕相伴、形影不离……我是那么熟悉这张脸上的任何表情,笑的时候有嘴角边有两个小而深的酒窝,哭的时候眉头鼻尖都会红透,生气的时候嘴撅得老高,眉梢的一颗痣都拧了位置……这分明是伊仁的模样,连细小处都丝毫不差的伊仁的模样,我下一世最好的闺蜜伊仁的模样,为什么这一世偏偏是这样的关系?
“弟妹这是怎么了?眼圈儿都红了……”一个低婉的声音将我飘远的思绪拉回,循声看去,是个年岁看起来比我大些,穿秋香色旗袍,眉目清淡的女人,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一直盯着人家兆佳氏发愣来着,于是尴尬地笑笑,福身道:“楚兰给四嫂、福晋请安,说来臣妾这是第一次见着我们大福晋,只觉得面善得紧,一时竟看住了,方才无状了,请四嫂、福晋恕罪,”又冲着后面福了福,“还请弟妹莫要见笑。”
“姐姐这话儿不错,浅如也觉得姐姐亲切得很,竟不像是头回认识呢。”
“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彼此投缘真真是你们的福分,”德妃适时地插进话来,“妯娌、姐妹间多走动走动,相互能照应、能帮持的多照应、帮持些,也算是帮我这做额娘的分忧了。”说着,眼风从我们四人身上一一扫过。
这话说得恳切,怕是传到各人耳朵里也变了四样味道,可甭管心里是怎么寻思的,我们说出的话却是难得的默契:“是,臣妾谨遵额娘教诲。”客套完了,各自落座,婆媳五个一处喝奶茶、唠家常,四福晋的恬淡优雅和德妃有得一比;浅如话儿不多,言语间听得出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十四福晋才十三、四岁的样子,声音清脆,好笑的段子也多,为这不咸不淡的谈话添了些趣味。
一盏茶过,小太监回说那头戏要开唱了,请德妃娘娘并几位福晋过去听戏,还说十三阿哥替侧福晋告了假,万岁爷准了侧福晋带着小格格先回府去,不消去前头请安了。
本来还在为早上侍卫长转述的那几句话生胤祥的气,现下听了这话,气性立时消了八成,我是真不想在这场面上再应付片刻了,反正有新婚的正妻在,我这只生了个女娃的侧室还是早些退散比较好。
我在四个女人各自别有深意的眼神中强作镇定地告辞,到偏殿寻了张嬷和晞儿,又由小太监抬着步辇送到西华门。门口停着四、五辆马车,却没见着十三府的,张嬷说她去远处那几驾看看,若是找着了就让车夫把车赶过来,省得我走路,我这一年多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脚底生了懒虫,想着这样甚好,便让张嬷去了,睡梦中的晞儿被从一个怀抱倒到另一个,瘪着小嘴儿差点儿要哭,我赶紧轻轻地拍拍襁褓,低声哼着歌儿。
“兰……兰儿?是你吗?”一个我从未听过的清朗女声在身后响起,我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穿水粉色旗装,身材高挑的女子,容貌竟有几分熟悉。见我回头,她便走了过来,惊喜地打量着我,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兰儿,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