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门，是一个小厅堂，转过几个过道，愿月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扉：“心使夫人。”
    伶俜和年硕跟进去。
    房间内有三个大书架，上面堆满卷轴奏章，书架前一张书桌，上面除了文房四宝，还有一只茶杯、一个茶壶、蜡烛和烛案，房间中间是饭桌和三张木凳，窗户旁边有盆雏菊，心使夫人坐在床上，挨在床角边上。
    倾国倾城。
    绛红色的长发披散着，墨绿色的瞳仁里带了点忧伤，黄衣上绣着紫色的妖魅花纹，她怀抱着一只很大的暗黑色的蛋，蛋壳上有白色的远古的图腾。
    “是伶俜和年硕吗？”心使夫人问。
    “是，夫人。”年硕答道。伶俜没有回应，她望着面前美得难以形容的女人，感觉飞黮的脸简直是他娘亲的再版，不可思议的美。
    心使夫人笑笑：“你们都坐下吧，我有好些话跟你们说。”
    愿月、伶俜、年硕坐下。
    “伶俜真的好可爱呢，怪不得飞黮那样喜欢你。”心使夫人望着伶俜微笑道：“伶俜该是位善良的好姑娘吧，飞黮最喜欢心地善良的女孩子。”
    伶俜脸红了。
    “对了对了，还未自我介绍呢。我是飞黮的母亲，秋凤玲。唉，多俗的名字，本是天庭药殿的一个小仙，后来遇上了飞黮的爹，嫁了以后便有了个心使夫人的封号。飞黮是我的第二个孩子，还有个兄长，叫素痕，两兄弟，大哥执掌生灵十一界，飞黮执掌亡灵十一界。
    “我这样说你们是不是听不明白？这样说吧，你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叫keepingforever同时存在的还有二十四个界层，包括天庭、地狱、冥界等等。我们一家居住在贺照，名义上说应该是凌驾在二十四界层之上的第二十五个界层。虽然这么说啦，但那个地方太小了，就住着百来个人，几千万年来就对着那么几张脸，有点寂寞无聊呢。除了贺照、天庭、极乐这三个界层，素痕和飞黮两兄弟就是区域二十二个世界的头头了，各自履行生灵大人和死神大人的职责。
    “伶俜会不会介意飞黮是死神？”
    伶俜眼里含着泪，闪烁着光芒。
    心使夫人来到床边，穿好鞋子，走到伶俜身边，替她擦了擦眼泪，“女孩子的眼泪可是很珍贵的，不能随便流啊。”
    愿月呆了，那是飞黮常说的话。年硕也知道这句话在伶俜和飞黮的过去里，无数次出现过。
    “伶俜抱住它好不好？这个就是飞黮了。”心使夫人把怀里的黑蛋递向伶俜。
    伶俜接过，“飞黮？”蛋里散发着温柔的暖意。
    “呵呵，连愿月也不知道呢。”心使夫人做到床边，“仲孙是飞黮的门第，这个家族是整个纪元，也就是25个界层里所有家族里最高贵的。飞黮他爹是赤龙，素痕是白龙，飞黮是黑龙，我们家色彩灿烂啊，龙的形态才是他们本来的形态，但因为人的形态办事情方便些，他们就经常以人的形态出现。一般他们是不易变回龙蛋的，只有受重伤的时候。回来keepingforever之前，飞黮已经躺了三天了，第一天白天是蛋，晚上是龙，第二天早上才勉强维持人的形态。唉，儿子长大了就不听使唤了，我骂他他都不听，死要回来keepingforver，现在又变回小蛋蛋了，还是愿月通知我我才知道飞黮又拿命拼了，傻孩子，就死责任心太强，都不知道什么叫逞强了。这份牛脾性父子三个都是一个样的，最后还是要麻烦我这个当妻子当娘亲的。
    “伶俜，你会不会介意，飞黮是一条黑龙？
    “当年飞黮他爹以赤龙的形态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吓得不知怎么办才好，那么巨大的一个家伙呢。我直直地盯着他爹，后来他爹唤了我一声‘凤’，我马上就知道这条赤龙就是我爱的男人。他把爪子伸向我，我抓住了他的一个爪子，捉得很紧，我就是在想，他就是我爱的男人！
    “呵呵，有时他会变作一条小赤龙趴在我肩膀上，摸摸他的龙须，点点他的龙头，看着他躺得很舒服的样子，我就知道自己正被幸福包围着。有些时候我也会觉得，嫁给一条龙很不可思议，不过我不需要后悔，他爹比飞黮更加体贴呢。
    “之后素痕和飞黮相继出生，望着一条白龙一条黑龙，我觉得这两个小家伙多帅气啊，相比之下他爹长得有点丑。把这些话说出来他爹会吃醋的。我想，只要我们是相爱的，我们就拥有幸福的理由，管他是上神而我只是一个小仙女，也用不着理会他是龙而我不是。
    “对不起呢，说了那么多陈年旧事。伶俜，你能不能告诉我，失去飞黮跟你之间的回忆以后，你有什么感觉？”
    伶俜抚着怀里的龙蛋，眼眸里充盈着爱意，似乎没有听见心使夫人的问话。
    “伶俜。”愿月推了推她。
    “嗯？”伶俜抬起头。
    “伶俜，”心使夫人道，“我抱着那只黑色龙蛋的时候，就是在想，这是我值得自豪的孩子。”
    “我想，他就是飞黮，”伶俜又把目光放回龙蛋上，“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是抱着一只龙蛋，但我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伶俜笑着、很美。
    年硕看着伶俜的笑容，愣住了。
    “伶俜，先回到这边来，飞黮一时三刻还不会变回人的形态，一个下午你可以好好抱着他。但我现在有些重要的话必须跟你们说，要不飞黮醒来后他不让我说的。”
    伶俜抱着蛋，望向心使夫人。
    “飞黮封印了你们之间的记忆，让你忘记他，你知道吗？”
    伶俜摇摇头。我们之间的记忆消失过吗？
    “飞黮很少遇到让他束手无策的女孩子，你是最出色的一个。飞黮做事情喜欢面对，不爱逃避，但只是你，他选择了逃避。
    “你们在很久以前就相遇了，至于头一次在什么时候我也不太清楚。月老君，你们知道月老这个神仙老头吧，他跟我们说飞黮不知走什么桃花运，跟一个紫发姑娘结成了三生之盟。什么是三生之盟呢？第一生相欠，第二生偿还，第三生无拖无欠，便不再相识。你们已经走完两辈子了，下一声、生，就是分飞燕。
    “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三生之盟是至坚至悲的盟约，你们究竟积累了多少擦肩而过，多少盼望与希冀，多少相伴与守候，才拥有了这个约定？据我所知，25界层稳定以来这八千万年左右，才只有一百来对相依，享有过这样的殊荣。愿月跟宇控的是来生之盟，超越了命运执掌的轨迹，每一个轮回都是一个可能性，所以没有三生之盟那么伤感。
    “本来盟约这些事只有飞黮知道，但你们别怪我口疏，有时我也觉得命太玩弄人，要人从遗忘一切开始，在拥有回忆中结束，而对于我们当仙的，有些回忆、总放不下。
    “呵呵，女人就是爱说三道四。伶俜跟年硕本来是没有生命的联系的，司命簿上原本安排伶俜死于一年半以前飞黮头七那晚，死因是哮喘，但你们知道的，飞黮把司命簿改动了，那是犯天条的，要被五雷轰顶。
    “这一次也是，也不知道他这样虚弱的身体承不承受得住。唉，我说过他很多次了，为什么这么可爱的孩子会这样倔强。
    “修改司命簿不是用一支笔一点墨就可以的，需要决心，需要毅力、需要行动、需要力量，得知伶俜和年硕会死于非命，那个傻孩子又要逞强了，真是让人挂心的孩子。
    “不过呢，有很多付出是不必懂的，只因心甘情愿。为了你，我苦，苦难再大，也无怨无悔。这不是伟大，只是随心而活。
    “听我说了这么多会不会厌烦了？没关系吧，横竖一个轮回之后，你们便都会忘记。当神仙也有当神仙的坏处，记忆太多，有些烦乱、有些沉重，所以有些仙家研究出了帮助遗忘记忆的法术，药殿里也有种遗忘记忆的药草，让神仙可以忘记写事情。
    “我跟他爹、跟素痕都很担心飞黮，打算打完仗以后，就把才依草和进飞黮的膳食里，让他忘了……不过……“心使夫人望着伶俜涌出泪水的眼眸，停下了话。
    “很残忍……”伶俜带着哭腔道，泪水滴落在黑蛋上、划下。
    “伶俜要记起来吗？你跟飞黮宝贵的回忆。”心使夫人问。
    年硕望向伶俜，唤了她一声：“伶俜。”
    伶俜没有回话，问道：“心使夫人，我真的能一整个下午都抱着他吗？”
    夫人答道：“你喜欢什么时候交给我就什么时候吧。”
    “我想，”伶俜望向心使夫人，眼中还含着泪，“再长些时候，我想要知道的事，我希望告诉我的人是飞黮。”
    “嗯，伶俜你把颈上的项链放到龙蛋的旁边吧，有那个飞黮会好得快些。如果你愿意用心呼唤他，飞黮会醒得更快。那我回去了，有什么事麻烦愿月再通知我。”心使夫人消失了。
    “伶俜，”年硕想说什么，但伶俜先道：“谢谢你，年硕。”
    年硕闭起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道：“谢谢，伶俜。”出去了。
    愿月跟着年硕出去了，虽然她希望伶俜跟飞黮可以长相厮守，但她不愿意看见年硕这个样子，真是矛盾。
    伶俜唱起了歌。
    飞黮用来封印伶俜记忆的，不只有死神的力量，实话实说，死神的力量根本不够。足以紧锁一份撼动天地的感情，更有爱伶俜的力量、一份无瑕的力量——只是纯粹因为爱你，所以不希望你因为我受苦——然而，伶俜爱飞黮，又怎么会因爱而苦？每一份感情都有依托，伶俜爱飞黮，这份爱恋不是以飞黮为载体，而是以飞黮对伶俜的爱为载体，令狐飞黮是死了，但爱仍在，长久地存在着。
    因为爱你，所以愿意跟你永远同在。
    因为爱你，所以希望你长安、长康。
    愿月走到年硕身旁：“哥。”
    “伶俜会走吗？愿月。”年硕问。
    愿月不忍回答。
    “应该会吧，毕竟他们的分离让人心疼。我当然知道伶俜忘不了飞黮，每天睡在她旁边，我比谁都清楚。我不是离不开伶俜，我有这个觉悟的，但需要些时间。”
    走了一会儿，年硕发觉愿月还在跟着，就对四妹说道：“愿月，如果你怕我被大哥杀了的话，你可不可以藏起来保护我？请不要让我察觉到你在附近，好吗？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嗯，四哥，小心一点。”愿月消失。
    年硕来到莲花池边，想起了定亲那天晚上，股票再见飞黮时的音容。年硕当然自知比不过飞黮，那时伶俜的笑容是年硕给不了的。为什么飞黮要把笔记给年硕呢？是炫耀？是无奈？是挽留？飞黮是否想过，某天伶俜把笔记翻开，会把一切再回想起来？
    根本不可能把伶俜留住，伶俜是幸福的，只有飞黮那个白痴才会以为在伤害着伶俜，所有人都知道，时光见证了你们的相依相恋。
    年硕举起手，托住头部，果然，失去伶俜很沉重。
    在飞黮的房间里，伶俜睡在了，侧着身体，怀抱着龙蛋，安心地睡着了，发了一个奇怪的梦。某天天气晴朗，自己坐在祾君楼三楼的阳台上，望着天上的一朵白云发呆。突然白云中出现了一个黑点，接着白云越来越小，黑点越来越大，一只小小的黑龙用爪子捉了支棉花糖递向自己。哇，黑龙很可爱呢，伶俜立刻把他抱住了，他想从伶俜怀里逃去，怎么可能嘛。伶俜高高兴兴舔着被黑龙高举的棉花糖，时不时送给黑龙一枚香吻，黑龙会脸红呢，太可爱了。天上的白云果然都是棉花糖！
    吃过棉花糖后突然乌云密布，一会儿就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伶俜想回到屋内，但不知怎的，门窗都打不开，有点害怕。这是一双黑色的宽大的翅膀包裹住了伶俜，雨打不进来，也看不见闪烁的雷光，周围漆黑一片。伶俜被某人紧紧搂着，温暖的怀抱给伶俜安稳的感觉。该怎么说？在那片黑乎乎的环境中伶俜感觉到自己好像被那个家伙调戏了，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紧张死了，脸通红了。
    好久以后天放晴了，伶俜发现自己在秦淮河畔。青楼呢，又回到那里去了。天色已晚，伶俜在床边唱着歌。鸨母带来了一位翩翩公子，伶俜脸红了。鸨母说，伶俜一定要好好侍奉这位公子——他是谁？穿着米色衣服的他长有一头凌乱的墨绿色短发，眼神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哀伤的气息笼罩着他。伶俜突然想起了辗转了八个男人之后五十岁的大美人夏姬遇上了楚国的巫臣，那位唯一跟她说“吾聘汝”的男人。想起这个有点奇怪呢。身在青楼若能在侍奉八个男人后遇上这样的男子已算是万般幸运了，今夜才是自己的初夜。
    那晚好像喝了交杯酒。
    “伶俜……”
    伶俜从梦中醒来，挠了挠眼睛，“愿月。”
    “已经日落了，你要不要先吃个晚饭？飞黮设在柳王府的结界我已经加固了，四兄的安全你可以放心，起来先吃个饭吧。”
    “愿月，我不想吃饭，对不起。”伶俜坐起来，抱紧龙蛋。龙蛋没一点变化。
    “伶俜，飞黮一直以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伤害你。不忍回来，是因为怕自己会再次伤害你。”
    “愿月，让飞黮跟我说。”
    “他会喊你柳王妃，伶俜不要害怕，你们都需要勇气，掀开伤口的勇气。飞黮怕得选择了逃避，这个伤口会很疼的，但挺过了，就会有未来。跟着自己的爱走，别怕，伶俜。你也要给飞黮勇气，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伶俜说过的，让未来像从前，一定要挺过去，伶俜、飞黮。”愿月离开了。
    伶俜呆呆地望着龙蛋。
    第二天一觉醒来，伶俜发现龙蛋变成了小小的黑龙，跟梦里的黑龙一个样，好开心啊。伶俜扯了扯他的白色胡子（应该是龙须吧），咦？好像动了，他好像皱了眉，醒了吗？那叫醒飞黮好了。
    “飞～黮～”伶俜一脸期待望着黑龙。
    黑龙转过身去了。
    好可爱！想赖床是不是？
    伶俜坐起来，抱起黑龙，“飞黮起床了。”
    黑龙睁开了一支眼。
    果然是墨绿色的眼珠子！可爱得无法形容了～
    但下一秒黑龙飞离了伶俜的怀抱，以极快的速度逃到了床铺对面的书架上。黑龙望着伶俜，眼里是恐惧。
    空气的温度急转直下。
    “飞黮！”伶俜下床了。
    “别过来！”黑龙喝道。
    但伶俜还是跑过去了。
    突然伶俜脚下出现了一个秘术阵，使她动弹不得。黑龙慢慢飞回床边，化作人形。飞黮坐到床上，靠着柱子，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飞黮闭起了眼睛，问：“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因为飞黮在这里！”伶俜望着飞黮惨白的脸庞。
    “你知道飞黮是谁吗？”
    “飞黮是……”伶俜脸红了，“是伶俜想嫁的、要嫁的男人。”
    飞黮无语了，没办法谁叫他面对的是伶俜？（小编也无语了～）“可是飞黮不想娶你。”飞黮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没关系，我清楚飞黮会娶我，这个死神夫人我当定了。”伶俜挤出个笑容。
    突然飞黮变回了黑龙，秘术阵也消失了，伶俜马上过去抱住了他。“飞黮哪里疼？要不要吃什么药？千年人参？天山雪莲？这些宫里都有。”
    伶俜，这话你跟我说过，你明明忘记了，可为什么还一字不差地再说了一遍？那是你挽留我的话。
    黑龙昏睡过去了。
    伶俜想，果然不该叫醒飞黮的，他伤的那样重。伶俜放下黑龙，把脖子上的项链解下来挂到黑龙身上，风车形状的链坠散发着桃红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