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伶俜我的身份，是在她八岁的时候。我想，那时她什么都不懂，即使知道我是王子，也就只是在她的世界里多了“王子”这么个词，她应该不会明白这是个什么身份，不会离开我，对，我真怕她会离开我。
    但我万万想不到，她是涉源国黎王的女儿，她早就明白且深刻地清楚，王子是皇宫里浑浊得很的环境中长出来的东西。
    我常觉得自己太浊、伶俜太清，我配不起他。我想起之前听父皇说沁僿身世清白，伶俜身世不清不白，我几乎吐了出来。殊不知，皇宫就是被与父皇同道的人弄得乌烟瘴气的。禁闭的皇宫，不活动、不流动，几百几千年下来，什么都浊了，死只是时间的问题。
    也是在那个地方，菊花岛、净地。那是父皇跟娘相爱的地方，我很喜欢那里。出发的时候云量已经不少，到了之后就雷雨交加了。但没有关系，那时菊花未开，本也不是为着赏菊而来。我们躲进了祾君楼。我很喜欢这个名字，红棕色木漆，金色的行楷打字，娘亲手题上的。字里有点爱河里的女人才有的一种特别的柔情。我知道娘亲很幸福。父皇就是这么一个人。
    对于父皇和娘的爱情，我不能评价什么，但自己爱的女人幸福就好。
    而伶俜幸福吗？现在的我居然无法下个肯定的答案。
    到菊花岛去的路上，伶俜就趴在我背上。她常这样，在我耳边低声说她在妖娆院的事。我有点失落，那时她的故事的舞台只在妖娆院。几年后有一天伶俜突然告诉我——“飞黮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那时我才惊觉，她的舞台原来在我。
    那个笨蛋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祾君楼有三层，一看便知道是休闲娱乐的地方，在森林跟花丛交界的地方，面向菊花丛。
    “哦，太好了，不太湿。”伶俜举起手拍拍我头上的水珠：“太好了，今天又可以来这里了。飞黮洗衣服很有干劲呢，那么快就洗好了带我出来。”
    红姐说要洗完衣服才可以让伶俜走。不得已，我只好也挽起衣袖蹲到他身旁帮他清理一下。认识伶俜后，我常这样替她洗衣服，干这个活比当王子开心得太多了！
    “进去吧，别再弄湿了。”我把她拉进楼里，点起蜡烛，虽然只是申时，但打着雷达天气下已很暗了。
    伶俜在大厅各个地方放着蜡烛，共放了十多支，我跟在她身后把她放下的每支蜡烛点燃。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就有了一个愿跑一个愿追打约定。
    “打雷天气真不好。”伶俜坐在长椅上。
    “但我们两个在这种天气下还能在一起不是很好吗？”我坐到桌子边的凳子上。
    “雨水（节气）才过不久，这是今年第一场雷雨呢。”伶俜望向我。
    “伶俜，你介意跟我在一起吗？”我一直想知道，现在……
    “为什么这样说？哎呀，飞黮你坐那么远干嘛？刚才淋湿了一点你不冷吗？过来！”
    我有点迟疑。她明白我为什么一直不敢主动靠她太近墨？我真怕弄脏她。伶俜为什么要回避我的问题呢？“不，”我只想坐在那里不动。望向窗外：“才第一场雷雨。”以后……
    伶俜突然跑过来拉近一张木凳坐到我身边——谢谢你，伶俜——“衣袖湿得厉害，飞黮真不冷吗？”
    我扯扯衣袖，袖口果然流出水来，湿了的外套还丢在桌上。我记得自己那是就在想，如果刚才雷电击中了我们会这么样呢？自己一定会把伶俜被劈熟读样子印在脑中，在地府里继续开她的玩笑。但引雷电是自己，即使伶俜在身边，也一定没事。不要，不要阴阳相隔。
    伶俜突然抱住我：“你在想什么？都不说话，我就当飞黮觉得冷了。这样会不会暖一点？”
    伶俜从来不知道她的拥抱会给我很大杀伤力。
    “伶俜，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我逃到门边，开了门，狂风吹进来，好几根蜡烛灭了。
    “好冷，飞黮。”伶俜马上过去关上门：“你已经湿了，别再吹风，你知道你自己身体差的，感冒了你就不来找我玩了。”
    “开了吧，伶俜。我想病一场。”
    “不要。”伶俜挡在门口前面，面对着我，“飞黮病了就没人会带我出来了，我很喜欢跟飞黮在一起。”
    她终于回答我了，那一刻我很想过去抱住她，但我不敢。只好笑给她看，拨拨她的头发：“你也有点湿。”
    伶俜呆了看着我，之后又突然冒出一句：“喜欢飞黮。”接着，笑着抱住我，“以后不许病。”
    这次轮到我呆了——伶俜，这样真的很暖。良久，我才问了一句：“伶俜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想着飞黮就清楚了。听姐姐们说的时候都不明白，遇上飞黮就明白了。”伶俜红着脸。我抱着她，很用力地抱住她，多想把伶俜融进我身体里。
    我发觉自己的身体抖着：“有点冷，但这样好多了。”
    “好吧，借你一会儿好了。”
    “伶俜，”我的声音变调了，“我……我想告诉你，我叫、令狐飞黮。”
    “这个我知道啊，飞黮……”顿了一会，“令……狐？”她会在那些丑恶的客人里经常听说这个姓氏吧，我居然还想过把这个姓氏添到她的名字前面。
    “我是矞云国三王子，令狐飞黮。”
    伶俜马上推开我，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我心甘情愿地松开手，伶俜会觉得被我弄脏了吗？听到你说喜欢我，我知道我再不能瞒你了，如果你要走，我……
    “皇上的儿子？？？”伶俜想后退，但她身后是禁闭的大门，只要把门打开，她就可以离开这个枷锁。
    我那时并不知道伶俜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盯着我，那里面有太多感情，我无力一一区分，但我在里面找到了爱，有点安慰。如果你要走，我不会留你，以前你说过，皇宫是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我知道你很讨厌皇宫，所以原谅我到现在才敢告诉你。
    我望着伶俜，她眼里居然有泪，是离别的泪水吗？你会离开我吗？我不敢留你。这个时候我居然打了个喷嚏，果然冷着了，身体太差。我头还未抬起，就看见伶俜向我走来，把我的头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
    是这个喷嚏救了我——“不想飞黮冷着。”
    “你会陪着我把，伶俜。”我把身体靠在她身上。
    “你把青翎叫出来吧，她也一定湿了。”伶俜说，语气有点失落。
    我唤出青翎，青翎缩在大厅里。
    “有没有手帕？”伶俜问我。
    “伶俜没有手帕？”
    伶俜摇摇头。
    我拿出娘给我的绣有菊花图案的手帕，菊花是娘亲手绣上去的，在我四岁的时候，“送给伶俜好了。”
    “好漂亮哦。”伶俜接过，眼里又恢复了明亮，“我帮青翎擦羽毛，飞黮要去换衣服。”
    “嗯。”我跑上二楼。伶俜真会留下吗？我怕。很快，我跑回一楼，伶俜骑在青翎的脖子上。那时青翎的个子比现在小多了，她陪着我和伶俜一起长大。
    “飞黮过来。”伶俜从青翎上下来。
    我走过去：“还没擦干呢。”
    我话还没说完，伶俜就拉起我的手：“我睏了。”走向青翎。
    有点突兀。
    我跟伶俜挨在青翎身上，青翎的翅膀盖在我们身上，很暖。伶俜把半个身体靠到我身上。
    我知道伶俜不会走。她睡着了吗？雷还打着。
    “飞黮。”伶俜的眼睛闭着，“我不会离开你，你也别离开我。”
    我当然知道！！！！！
    “我要你抽很多时间来陪我玩，还要飞黮亲手做的很好喝的汤水还要你买我新衣服、放风筝，教我缀术，最想听你弹琴我唱歌。”
    她睡着了。
    睡在我身边她觉得安稳吗？
    我爱你，伶俜。
    风风雨雨，霜霜雪雪，一声一起心定。魂儿飘泊归途在，魄儿随风识途返。水水火火，暗暗晴晴，百年百岁同行。手执手仙眷也妒，眸里眸苍天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