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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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瑾!」孔明架著傷軀起身接住周瑜的身體。冷風無情摧殘著他的傷口與意識。他將周瑜安置在樹下,卸落身上殘缺的衣物替他保暖。孔明檢查著周瑜身上的傷,發覺中箭處發紫發黑時,心底對那些人暗罵無數次。
幸好孔明身上有帶些必須用品。他將箭頭拔除,剮開衣物。瞥了周瑜一眼──他額頭泛汗,雙眼緊閉,口裡不斷喘息囈語著。孔明蹙了蹙眉,吸吮傷處的黑色血液。
良久,毒血已經吸除得差不多。孔明抬起頭,仍是有些渙散地看著周瑜的面容。真糟,他得吃藥、敷藥才行。可哪裡有盛水的器皿呢?我身上只帶了匕首和杯子而已。
突然一塊陰影襲來,孔明驚恐昂首以為脫逃地那人帶了更多人來。細看卻是他與周瑜的兩匹馬。孔明靈機一動,先生火架好簡易爐架後,卸下其中一匹的馬鞍,望江中取水。
取了水回放在爐架上煮,他讓兩匹馬圍著爐趴著,將周瑜倚著其中一匹馬靠近火堆取暖。自己步行去採藥。
許久,他懷裡拽著一些草藥,嚼碎一部份吐進水裡,撕下襯衣的一隻袖子,分了幾塊,把另一部份則是嚼碎吐於其上,敷在周瑜的傷處,其餘則是收在懷裡。
不一會兒,水沸騰了。孔明用杯子舀出一些藥湯,吹了涼,湊近周瑜唇邊,怎料周瑜吞也吞不下,全數吐出來。這讓孔明更著急,見著周瑜臉上的表情如此痛苦,自己卻無能為力──我不要!我絕對不要這樣!
可是該怎麼辦?孔明面有難色望周瑜的臉思索著。他一丁點也吞不下,如此怎生的好?
其實還有一個方法,他也有想到,但他不想做。可是好像除了那個方法之外就沒有辦法了……。他為難地看著周瑜。真的要做嗎……?
周瑜糾緊的眉心彷彿能擰出痛楚,看得孔明好自責!他一定得救他,否則他無顏面對江東蜀漢。
可是,我……。想起昔日他極力抹殺的記憶。這個人是傷害了自己尊嚴的人,我……。
不行,這不能混為一談。他死了對主公沒有好處──可是……。他又看了看周瑜,不可否認的,他真的很擔心他。
我到底……該不該救他?這個問題的答案明確存在他的心中,他卻想逃避否認。
如果,基於戰況,我還是救他比較好吧?孔明想救他,卻不願以擔心為理由救他,因此他現在尋找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讓自己無所猶豫地救他。
那……怕對不起主公,我還是救他好了。將藥湯一飲而盡,含在口中。看著周瑜俊美的臉龐,他又退卻。
不管了,只要他沒發現就好。孔明挪近身子,撥開礙事的頭髮,緩緩覆上──
周瑜只覺一陣柔軟的觸感襲來,輕啟唇舌;孔明便將藥汁一點一點送入他口中。對周瑜而言,簡直是絕妙的無上甘泉,於是把藥湯吞了下去。
孔明緩緩離開,周瑜一聲舒適的嘆息惹得他俊顏生霞色,有些不知所措。
以降,孔明依著這方式餵了數次才停止。藥效在周瑜體內漸漸作用,毒素因孔明細心的照料稍減了效果。周瑜緊蹙的眉心也舒展將開。孔明見狀舒口氣,撫上他的額。幸好,沒有發燒。
半晌,孔明發覺周瑜好似在說些什麼,便湊近耳去聽──
「不要……恨……我……。」
咦?
「孔明……,對不……起……。」
「不要……恨……我……好……嗎……?」
「求你……求……你……。」
「求……你……不……要……恨我……好……嗎……?」
一句句真情的告白讓孔明手足無措,心中激昂如狂濤駭浪的情緒無法解釋。他只能驚愕地盯著周瑜的臉,什麼都說不出口。
「求你……不要……恨我……。」原來,他一直以為我在恨他,所以他不敢與我接近、說話……。
是心裡那自責的牆阻擋了他,阻擋了他的行動、他的念頭。
他怕我恨他嗎?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怕我恨他?一世英豪周瑜沒必要在自己土地上怕一個外來客的恨哪!為什麼?
孔明疑惑萬分地看著周瑜,心裡一個未知的東西崩解、消逝了。
他頓覺眼角澀澀的,擺了擺頭。不行,我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我的情感,不行……。
見了他,我就越來越怪了呢。他苦笑。
他靠著馬,調個舒服的姿勢,讓周瑜躺在自己腿上。急救的疲憊與迷魂的藥效雙重打擊著孔明,他覺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翌晨──
一陣鳥語喚醒了孔明。他睜開深邃如寒泉的雙目,毫無焦點地轉來轉去。頓時發現原本該躺在他腿上的周瑜不見了。他驚得一跳,欲立刻起身卻因腿麻跌回原處,幾經折騰後他才站起身,清靈水眸迅速地搜尋著周瑜的身影。
搞什麼,受傷還亂跑,到時死了我可不理你。孔明風風火火地走著,心裡還不忘嘟噥。
終於,在江邊發現了周瑜的身影;他身上還披著孔明的外褂,清晨寒風吹得他長髮飄逸更添一分天人神韻。周瑜彎腰伸手朝水面靠近,卻冷不防被孔明從後抱住。
「不行。你不能碰冷水。」聲音悶在背後讓周瑜笑了笑。孔明感覺到周瑜笑得顫抖,隨即放開手。
「也不念及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還要來這兒吹冷風、碰冷水。」孔明沒好氣地說,無奈的語氣又令周瑜失笑。
「那你也是來這兒吹冷風啊,我冷水可還沒碰著你就來了呢。」周瑜調侃地說著。
「好啦,別貧嘴。回去換藥後差不多該回去了。我們失蹤了子敬會擔心的。」語畢,孔明與周瑜並肩走著,手不自然地揪著他的衣袖。周瑜心裡竊笑。
兩人相攜回了夜寐的地方,取出昨夜剩下的草藥,炮製昨天的方法再做一次。沒多大功夫,周瑜身上的藥已經換完了。
正當孔明想抽回手時,周瑜倏地捉住他的手腕。孔明心裡震驚,卻不好收回。
周瑜認真深沉的眼神讓孔明不知如何是好。他想逃開,但那目光好似鐵鍊將他定定鎖在原地。
他們一直僵持著,誰也沒開口說話;抑或該說,一個不願說;一個不能說。
「你也受傷了吧?」
「……啊?」周瑜忽然丟來沒頭沒尾的一句,使孔明一時無法反應。
「你的背受傷了吧?」雖是個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那尖銳的視線使孔明有種赤身露體甚至是被剖肌刮骨的感觸。
「喂。」見孔明遲遲不回應,周瑜挑眉。
「啊?喔……嗯。」他機械式地點點頭,惹來周瑜的瞟眼。
「脫。」周瑜放開他的手,不帶起伏地說。
「……啊?」孔明睜大雙目,不可置信道。我、我有沒有聽錯?
「把衣服脫掉上藥。」聞言,孔明一臉尷尬,周瑜看來卻彷彿沒什麼了不起。
「不要,我回去再上。」孔明緊揪著衣襟抗道。開什麼玩笑!要我在你面前脫衣服?
「你昨天沒弄搞不好早發炎了。別胡鬧,快脫。」周瑜取出懷中的草藥邊說。「反正你現在有穿也等於沒穿,乾脆乖乖脫下來讓我敷藥。」孔明望望身上要袖子沒袖子、要下襬沒下襬的衣裳,再抬頭見周瑜,歎口氣,依言卸下上衣,背對他坐著。
「過來,趴在我腿上。」孔明皺眉,卻沒有反抗的理由。他心底再現那一夜不快的往事。周瑜察覺他的心緒波動,也明白理由,但也不能說些什麼。
孔明裸著上身趴在周瑜盤踞的腿上。周瑜將草藥嚼碎,一面看著他背上的傷。
傷口就像是巨蟒一般由右上而左下吞噬整個上身。白淨無暇的背部被添此怵目傷痕,如同完美鐫刻品上多了裂痕令人扼腕。刺目的殷紅夾帶發紫的腫脹讓周瑜不由得蹙眉。果然發炎了。這個獃子。
周瑜的唇貼近孔明的背部,孔明猛地僵了一下,隨即放鬆自己。周瑜緩緩將藥汁泌在傷口上,陣陣刺痛讓孔明不禁低吟。
「疼嗎?」
「還好。」周瑜心中流過一股暖流。縱使沒有那一天的話來得多,語中傷人的冰冷卻已然消失;這令周瑜備感欣慰。他禁不住微笑了。孔明背對著他,所以他什麼也沒看見。
周瑜溫熱的唇在孔明略顯冰涼的背上迂迴,讓孔明心裡有點疙瘩。他從背脊感受到周瑜溫柔的心意,這使他產生前所未見的情緒起伏──他無法剖析,也不願意剖析。
跟那一夜的強佔不同,此時的周瑜是何等的溫柔細心。不容否認的,他心裡有那麼一點感動。
其實,他不願意再周瑜面前脫衣大部分的原因是那晚的惡夢,那是他心頭的一抹陰霾,無法散去。這令他只要見到周瑜,便會下意識換上冷峻尊容,用以保護自己。
那他為何又答應周瑜的要求?這是他此時心裡最大的疑問。面對周瑜的要求,他可以恢復冷漠地拒絕,或能更無情地說不需都督煩心,亮可自理來絕斷周瑜的一切碰觸與言語,但他沒有這麼做,為什麼?
難道在我心裡實際上是不厭他的?
難道我對他的評價並非我原先所想像?
難道我在不知不覺中對他敞心卻仍不斷否認?
難道我其實渴望著他的溫柔體貼?
難道我事實上對他──
孔明搖搖頭。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不可能的啊……。不知怎地,他無法像判斷敵軍路線那般肯定自己絕對不可能。為什麼?為什麼?
沒有人能回答他,清風不能;流水不能,只有枯葉子掛在樹上輕輕盪著鞦韆,搖晃颭曳,失去定位。
「你怎麼了?」見孔明大力搖頭,周瑜憂心地問。孔明默而不答。周瑜苦笑一陣。他還是對我有芥蒂嗎,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其實自己根本不想用如此漠然命令的語氣跟他說話。只是一想起他總是冰冷淡漠地看著我,甚至連話都不跟我說,心裡就會升起一把無名火。
有時甚至很想跟他大叫:我已經知道錯了,也認真在反省,你還想要我怎樣?我到底要如何才能不要面對你那傷人的表情?但錯是在自己,對方再怎麼懲罰,也是罪有應得。
真的好想能和他像那共茶夜時一般融洽,想和他討論兵勢鎮圖及其他軍事上的話題,但他總給我那一張峻顏,讓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的願望就這麼一點,難道也是罪過?周瑜在無人夜裡對著蒼天不斷地疑問與吶喊,卻沒有一絲回應。只有刺骨寒風呼呼作響,好似在譏諷、在嘲笑。
罷了,真的罷了。
「沒好好處理,發炎了吧。獃子。」周瑜剮下一大塊衣袖,裁成長條狀用以包紮孔明的傷口。他邊紮邊調侃。
「你才是,害病還出來亂闖。笨蛋。」孔明不甘示弱地反駁,惹得周瑜失聲一笑。
「笑什麼?笨蛋。」
「要你管。獃子。」這遊戲好似怎麼也玩不膩,這兩人便這麼拌起嘴來。
沒一會兒,孔明嫌這舉動太幼稚,決定不要再玩下去。周瑜笑了笑。
「說實在,沒給你把脈還不信,你怎麼病成這樣的?」周瑜包紮好後孔明起身,拉好衣襟問著。周瑜乾笑一下。人說:『瞞者瞞不識,識者不能瞞。』睿智如孔明周瑜只得實話實說。孔明聽了徒埋怨魯肅大驚小怪,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下一句話頓時讓兩人陷入極度尷尬的局面──
『我會擔心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