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分不清是城里还是乡下，又或者是城里和乡下的交接地带，我这样想。
    他依然抱着我，从火车站走出来，看样子，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我问：你是要回家么？
    他一愣：我没家。
    我又问：那我们住哪？
    他怪怪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你还要跟我过日子啊？
    我说：那就过呗。
    他几乎笑喷：你又不是女人。
    我说：我想做女人来着。
    他似乎有些意外，神色认真了点：那你也太小。
    我说：那没关系，过两年不就长大了。
    结果他居然感动得给我买了个煎饼吃。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流浪。
    我不知道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我们没有目的地。
    白天热了，就在某个建筑物底下乘凉，晚上累了，就找个地方缩着，狗一样睡一宿。
    他是大狗，我是小狗。
    可是我真的觉得他很好看。
    虽然胡子很久没有剃过，人也很瘦，但是，不妨碍他好看。
    有时候我用手给他当梳子，替他梳头，他就大声惨叫，求我下手轻一点。
    于是我就更重地抓几下，直到他受不了把我放到地下为止。
    可是我这时就耍赖，不肯往前走，于是他只好又苦着脸把我抱起来。
    这时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不是被抱着的时候，而是即将被抱起来的一瞬。
    那是对幸福的期待。
    可惜，我过了很多年，才明白这一点。
    我们就这样，一直走。
    把天走亮，再把天走黑。
    我渐渐地，学会了在他身后跟着，拉着他的手。
    不是我不想再被抱着，不是他不原意再抱起我，而是，太累了。
    我们走的路，太多了。
    有的时候，整天都没有东西吃，于是这时候我就爬到垃圾桶旁边，熟练地扒拉着。
    然后脑海里就浮现出很久以前看到的，那条流浪狗。
    可是我不觉得有什么难看的。
    我不吃，我是找给他吃的。
    我不饿，饿了也不说。
    而他总是吃得很开心。
    他抽烟，有时候捡地上的烟头抽，但我从来没看过他喝酒。
    他似乎是不喝酒的，这让我惊讶，因为在印象里，几乎没有见过不喝酒的男人。
    或许那是因为我总共也没见过几个男人。
    狭小的世界，就这样，被突然撞开，世界像洪水，像我涌来。
    但是我会游泳。
    他总是夸我，说我以后肯定饿不死。
    在任何情况下，都饿不死。
    于我，这是极高的赞美。
    我们时常在星光底下坐着，抬头看。
    不是看天，是看人。
    我学会了从下面看这个世界。
    很高，也很乱。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但显然，都比我们高。
    我们能看到他们的脚，他们却看不到我们的头。
    可是不知为什么，那时就觉得，自己像一个神，无所不知。
    如果说，世上有神，那么神，一定是从下往上看的，而不是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从上往下看，有时甚至不看。
    我喜欢看着他的眼睛。
    他却不喜欢让我看。
    他一边把头侧到一边去，一边说，你这小破孩的眼睛真吓人。
    我问为什么。
    他说，总觉得，我能看到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