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壹·天权 第一章 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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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夜如墨,不见星辰。
厚重的乌云缓缓遮住前刻尚是皎洁的弯月。
漆黑的官道上,泛着浓烈的血腥气息,而那冷冽的夜风在官道旁树林中沙沙作响的声音,成为此刻唯一的声响。
宽阔平整的官道上,血迹似乱泼的墨,渗入黄色沙土。风过,带走前刻尚是温热的体温,沉淀在夜中逐渐僵硬、冰冷。
寂静,在蔓延。
夜风撩起遍布血迹的豪华轿帘,精致锦缎上那血迹亦遮掩不住的银绣图腾,在这几乎没有活物的血色中分外显眼。青蛇盘旋,蛇信优雅,攀附枝蔓,却赫然是皇族之中隐世而出的五王爷的家族图腾。
凌乱的官道中,站立着三位唯剩的黑衣人,他们互换着眼神,两人搬着同伴尸体到一顶轿子上,清理痕迹,剩下一人来回仔细清点地上的尸体数目。深不见底的空洞眼眸,却在经过队伍尾端一顶破败的下等轿子时,闪过一抹异色。
鞘中剑随意念而起,脚步轻挪、悄无声息。
破败的软轿中,锦缎蓝服的五岁男孩正颤着身子,小小年纪已拥有姣好的面容,颤抖的双臂正紧紧搂着他因受风寒而暂时还未清醒的双胞弟弟苏桑临。倒在两人身上的他们的奶娘的身体,已经在夜风中变为彻底的冰冷,但即便如此,男孩稚嫩的眼中依然强撑着属于他的小小坚强,小小倔强,纵使红了眼眶,他颤喏的嘴角依旧没有哭泣的迹象。再细瞧他怀中的孩子,粉/嫩的稚颜上透出一股不自然的红晕,细细的眉梢轻轻拧起,呼吸稍稍急促,似睡的不很是安稳。
或许是男孩轻颤着的身子惊动了他,亦或许是那紧抱着的双臂嘞疼了他,病着的男孩眉梢皱了皱,而后缓缓张开眼帘,大大的眼睛在起初的恍惚后,转向身边唯一的温暖来源,却是在视线清晰后转为呆滞的迷茫。
然而这一切似乎只是一瞬,便被巧妙的遮掩。他拧眉低低的开口,嗓音因病透出几分喑哑,“司渊,奶娘……”
“桑临,别出声。”男孩声音颤抖,透出几分紧张。
“……”望入对面苏司渊依稀泛红的稚嫩眸子,苏桑临小小的面庞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与冷淡,垂首看了看兄弟两人交握的手,他低下眸子,掩住眼中的情绪。
他现在已经万分肯定,自己死了,现在回到的是自己与胞兄苏司渊五岁时的分岔路口。过了今晚,他们中将有一个被留下收拾父亲死后留下的动荡,另一个则会被带去一个莫名的、直到现在他亦搞不清楚的神秘组织。
前世,在他发烧迷糊的情况下,苏司渊做出了选择,他去,自己留下。但却在两人再次相逢时,对自己痛下杀手。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有现在这逍遥的日子。”他现在依旧清晰的记得他当时说此话时神色的复杂。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却带着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
“……我在那个地狱中顽强的活下来,却没有想到最后依旧逃脱不掉死亡的结局。”
“……这次的任务我失败了,所以,回去的只能是我的尸首,但是桑临,我还不想死。”
“……所以,你代替我去死,让我代你活下去,反正我们长的一般无二……”
他当时沉默着,强忍着眼前愈来愈沉重的晕眩,看着面前自己这位牵挂了多年的亲人,内心满是嘲讽。
他知道,自己多说无益。
只是后悔,在五岁那年家缝巨变后,自己收敛起来的感情,为何在这位失踪多年的胞兄突然出现时,充盈出来。
这唯一点疏忽,就让自己奉上了生命的代价。
什么都会改变,包括亲情。他依稀中明白。
还想开口,却已然没有了力气。
他明白,接下来,他这位胞兄将会代替自己,成为苏桑临,成为幽苏的平桑王,而自己的尸体将会成为苏司渊,被送回他那所谓的组织。
但,纵使身体的生命力在渐渐流失,他亦能感觉到脑海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苏司渊会死。
会被自己的部下反噬至死。
要知道,若自己一手培养的暗部不能分辨一个人是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那么他这个冷情的平桑王还真是白活了。
只是,他还没有告诉他,自己是经过怎样的努力才挖出的内奸、确定的地位、逐渐整拾起七零八落的产业,这些苏司渊都没有看到,他只看到自己今日是怎样的成功,对比着他艰难中的失败……
所以,他在恨。
……
原以为今生已毕,岂知再睁眼,却发现,命运又将自己送到了当初两人的分岔路口。似乎是在宣告些什么,又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但是他相信,自己即使去走上另一条路,亦会走出活路。
纵使地狱、纵使险阻。
只是,这份所谓的兄弟情,他会从此完全割舍,为了那份伤害。
空气中短暂的沉寂后,又多出三声“噗通”的倒地声。苏桑临知道,那人来了。
那位神秘的来客,已杀掉唯剩下的三个刺客。接下来,他将带走他们中的一个。
从此,他们兄弟二人,桥归桥,路归路。
果然,耳边那故意加重的脚步声在缓缓靠近。苏司渊颤着身子,将自己紧紧抱入怀中,似是在尽着胞兄的职责。但清楚的知道这人将来会在走投无路时,将自己拉做替罪羊的苏桑临,却又是另外一种心情。
如果不是眷恋着这份五岁时的温暖,他不会只身一人,前去见他。
如果不是这份温暖,也不会让自己在绝望的困境中,坚持下去。
但事实永远都是最真实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梦中花,水中月,而已,而已。
一切,都是会改变的。
唯有冷情,才能活的更为长久。
“里面的两个小娃娃,老夫从不无缘无故救人,所以今天,一定要从你们中间带走一个,你们自己选择吧。”
记忆中的话语,带着那份冷冽与不容拒绝。
深夜中冷风,让两人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
只是,苏司渊更多是那种面临未知的不由自主的恐惧,而苏桑临更多的则是病热的身体对寒风的反应。
兄弟二人双手紧握,苏桑临明白,当初苏司渊之所以选择走出这顶轿子,更多的是母亲自小对他的耳提面命,“做兄长的,要多照顾些弟弟。”虽是纯真,但在前世,却是一种孩子气的选择,所以后来他后悔了,在他经历了更多之后,选择了恨。
撑着晕眩的身体,苏桑临对上那双因恐惧而瞪大的眼眸,眯眼,淡淡开口,“王府内就交给你了。”
冷静的话语,让苏司渊张大嘴巴,似是要说些什么,然而,苏桑临却没有再细瞧,只是从奶娘冰冷的尸身下站起,淡淡留下一句,“我会看着。”他会看着,他的这位胞兄,走上另一条道路,能否走的比自己更远,更出色。而自己,又能否在鄙视了他之后,在那不可知的泥潭中立足。
这是一场比试。
亦是一场对决。
只是现在,他不清楚他的这位胞兄能否明白。
撑着虚弱的身子,他晃了晃晕眩的脑袋,撩开厚重的锦帘,踏出了自此容不得回转的第一步。没有注意身后,苏司渊那抬起欲抓住他衣角的手,只是执着的向前,拉开了两人今后的距离。
所谓兄弟,那亦是所谓的。
帘外,厚重的血腥气,与夜间带着刺骨的风,让本已不适的五岁身体有些遥遥欲坠,苏桑临强撑着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那即使是站着,亦让人不敢小觑的身影。
服如墨,眸如钩,瘦削的脸颊,干练的身姿,大约四五十岁年纪,嘴角微勾,视线中带着一种研究。即使隐于风中,仍有一种抓不住、摸不着,又不敢随意碰触的惊人气势。
苏桑临勾了勾嘴角,沉静的望入那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眸,淡淡开口,“我走,他留下。”
男子带着兴致的勾起嘴角,眸中却没有笑意,“你的身体。”
“小病,风寒。”
男子笑,周身气势陡然加强,一点也不顾及对面的病弱男孩,苏桑临不动,但发热的身体还是因在寒风中的缘故而细细颤抖。两人静静对视,气氛在血腥中变为胶着,似是在互相评估着什么,直到男子满意的、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一阵冷风吹过,苏桑临的身体摇摇欲坠。朦胧的视线中似乎看到对方向自己走来,下一刻已至眼前,伸手将自己夹到腋下,眼前的世界在经过一番巨大的翻转后,开始快速移动。刺骨的冷风迎面吹来,带走他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昏迷前,苏桑临只有一个想法:或许这人是想让自己的风寒来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