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琴书梅倦
    青州的雨带着芳草的气息萦绕鼻息，半醒时分撩开帘子，他依然倚在车前吹奏长笛。那一柄青翠如玉的长笛末端缀着一块白玉，细细雕镂出一个“翾”字，那傲然的笔法刻出了苍然。修长的指划过长笛，清脆如斯的笛音便从指缝之间悄然泻出。
    “你醒了。”楚泽翾回首。疏影微闭双瞳，伏在一边。紫色的纱衣被雨水点缀出了湿润，映着淡淡的日光，闪烁出柔和的光芒。发髻松散的垂在一侧，步摇凌乱的掉落下来。楚泽翾将长笛收入袖中，翻身进了车中。那一身绸衣已然淋湿了大半，可那乌丝却整齐的垂落在身后，许是夜里没有入睡吧。他抬手，松开了疏影束发的青色带子。
    疏影愣着，双瞳睁大了凝视着眼前的楚泽翾，眉宇间透露出的温柔掩饰了他一贯了风流，嘴角勾起的笑意也没有了初遇时那般纨绔子弟的气息。“别，这等事公子如何做的……”拒绝停在了唇角，楚泽翾轻轻挽起他的长发，绕成结鬟，拾起步摇斜插在结鬟上。疏影侧过了脸，眸子却瞥向了他。
    “发髻乱了不知修整，如此美人也不懂得……”略带戏谑的话从他口中吐出却变了那么一层意思，没有半分的轻薄，却平添了几分关切。
    “我……”轻启的双唇被他突如其来的指尖堵住，抬眸时正对上了楚泽翾那双明朗的眸子，疏影的眼又低了下去，不愿与他正对。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梅妻鹤子提及的疏影可是你的原名？”
    “敝姓慕容，名疏影。公子……“疏影的眸子瞥向一侧，半启的双唇映上脸颊上的一抹绯红，顿时将身后的桃花林比化了。
    ”嘘……“楚泽翾忽然间的凑近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放大了的眸子含着温柔的笑意，狡黠的神色让他措手不及，“不要唤我公子，既然我唤你为疏影，那么，你不是应该唤我泽翾？”嘴角轻轻勾起的笑意扰乱了一切。桃花林中马车穿梭而行，马车中的那个美人垂首，低低地唤了一声，惹得楚公子莞尔，揽住了那佳人的腰。窗外的桃花被突如其来的风吹谢了一地，那红到惹人怜惜的桃色在雨中渐渐淡开了身形，犹如水墨画中的一点桃红，半媚半雅。
    云雾在半山间泛开了，两个身影穿梭其中，一个紫衣幽然，一个蓝衣淡然。
    “若疏，你真的决定了？”烨流觞淡淡开口，凝视着身旁那人，紫色的纱子半掩住了他那清秀的面容，藏住了他那颗冰封了多年的情愫。
    蓝若疏那双清秀的眸子凝视着远处繁华的城市，青瓦红墙，有楼台巍峨高耸直入霄汉，也有气势巍峨的宫殿座座屹立在万楼之间。都城的繁荣便可一收眼底。“恩。此番见他，我便永世不与他相会。”
    烨流觞正算着先前去撷月居断送了的银子，笑道：“你若真是放得下他，我这些银子也不算花的冤枉，只可惜……啧啧啧”一个翻身，烨流觞立在了城楼前，“我也不陪你去了。此处方可小憩一会儿，我便在这里等着你吧。”
    蓝若疏颔首，一个纵身跳下了城楼。看那一抹紫色的身影在暮霞之中逐渐萧瑟，烨流觞倚在了城楼上，天边的云遮掩住了暮色四合时最美的景光，霞光从云雾之中折散开来，洒在了万千房屋之上，一层夺目的金黄弥散在了金陵的上空。
    若是提及金陵城中景致最好的，便可说是相国府了，当朝的相国也不知如何拉拢来的势力，所谓人心皆在其掌控之中。在偌大朝野之中，怕是拥护那一身龙袍一顶嵌金帽的皇帝的远远及不上拥护这个相国的罢。
    蓝若疏迈着步子跃到了相国府的后院。“墨香阁。”三层的小楼上传出幽幽的琴声，声声淡雅而不妖媚，却可在无意之中噬人心魄，鬼魅之音便教人堕落其中却又毫无察觉罢。“门外的客人，不用小女子请您进来吧。”屋内一女子清亮起的声音响起，琴音温婉如斯却带着杀法之气，好若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利刃方可刻出血痕。“如嫣，门外哪有什么人啊，我之前吩咐过的，没有人能进来打扰我们。这曲《醉花荫》还未奏完啊。“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萦绕，同样是那人，同样是墨香阁，同样是《醉花荫》，而依在他身旁的却不是他蓝若疏了。痛，在心口蔓延，如若没有这颗心，便不会痛了罢。
    蓝如嫣？原来，是她、蓝若疏按住袖中藏着的虫笛，抬手逼开了三楼雅阁的门。蓝如嫣抬眸望着若疏，手下的琴也随即滑动开来，铮铮的琴音好比千万锋利无比的匕首，径直向若疏涌来。蓝若疏抽出虫笛轻柔的吹起，一段蝶舞随之祭起，衣袂仿佛化成幽兰之蝶，轻舞之际便消去了杀气。可怜的只是坐在一旁的林邺林公子，全然不知这最断人肠的琴笛声中暗藏着怎样的玄机，林公子就倚坐在桌旁，拍案叫绝。
    蓝如嫣，蓝族的琴姬，样貌娇美，琴技算是仅存的几个蓝族人之中最好的。她本是蓝族司蝶使，谁料这半途出来一个蓝族族长的嫡子蓝若疏，抢了她的位子。司蝶之术本是传女不传男，可偏偏传给了男儿身的蓝若疏，便教她的地位一落千丈，这般突如其来的变故，即便是常人也会记恨于蓝若疏的罢。
    琴波织出了一片白色屏障，琴弦被万般抚弄之际，铮铮琴声从蓝如嫣指缝间流出。她那柔媚的眼睛向上轻轻挑起，扭转的眼波似乎预示她要将蓝若疏掐死在掌心。
    蓝若疏微微闭起双眸，迎合着扑面而来的琴波，抬手捻起了身旁陆离而至的幽兰蝶。虫笛的音色愈发尖锐，蓝若疏倏忽之间睁开双眸，琴波被他击落，反扑向了蓝如嫣。
    琴弦在她的指尖断裂，随即的一声痛呼让一旁的林邺不知所措。琴波似利刃一般划过了她的脸庞，血……渐渐蔓延开来，如同雪天之中的一朵梅花，悄然盛开出她的妖媚。蓝如嫣伏在琴案上，抬手擦拭了嘴角流出的血迹。
    “如嫣，你怎么了。”林邺扶起她，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胸膛，那动作轻柔地似乎想要击碎什么似的。
    “林邺。”这个熟悉的名字从蓝若疏的口中轻轻吐出，不带一丝的情感。他似乎预料到即便他自己不曾反击，林邺扶起的人也断不会是他吧。
    林邺垂首怜惜的看着自己怀中柳眉轻颤的女子，转而抬眸凝视着这唐突的来者。”蓝若疏。“牙齿紧紧扣住了双唇，那种厌恶到极致的语气让负手而立的蓝若疏微微闭起双眸，好像有什么从眼角滑落，没有任何的声音，沾染在他迷离的紫纱上。
    ”林邺，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蓝若疏的清冷写在了他轻锁的眉上，他和林邺怀中那个蓝如嫣生的极像，只是蓝若疏的眼流淌的是他那醉人的清丽，而蓝如嫣的眉却锁住了她那一笑倾城的妖媚。
    ”你走吧。“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没有爱过你。“
    ”那你又为何要让我爱你，林邺，你真的好狠啊。你爱的是她么，蓝、如、嫣。“蓝若疏转身，眼角的泪顺势流淌下来。他看不到林邺怀中的蓝如嫣那轻蔑的笑，但是他却能感到蓝如嫣那得意的神色。
    ”是的，蓝、若、疏，我曾经爱过的你只是她的一个影子。“
    影子？呵呵，真可笑。那一年父亲送我来做你的伴读，你说我生的真好看，就像残雪之中的梅花，清丽脱俗。你说你想要我弹这曲《醉花荫》，即便是指尖磨出了血我也一定要奏完这曲子，为的只是你那温柔如斯的笑靥。你说你想要我，第一次的痛楚即便再也无法忍受，我也给了你。你说你没法救我的父亲，我没有恨你，我只是等着你曾经许下的诺言，你会陪伴在我的身边，十年，百年，直到你合眼的瞬间，我相信了，可是你却再也没有出现。你说的那些一切的一切，我都给了你，我奢求的只是那一声我爱你。
    ”是影子么？“蓝若疏手中紧握的虫笛抬起，指向了那个他曾经爱到心痛的人。
    ”你以为我会爱你么，男子相爱本就是不合伦理的。“
    ”如若你不爱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幽兰之蝶从蓝若疏身后纷涌而出，林邺的身体被拉离蓝如嫣身边。蓝如嫣愣在了一边，那是司蝶使的毒杀计的第九重，蝶舞噬心。
    万千的蝶纷涌而至，蓝色的光围绕在林邺的身旁，无形之中似是有一双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幽兰蝶无声的吞噬着这具躯体，没有任何的怜惜。毒在他的身体中渐渐蔓延，吞噬着他的一切。
    虫笛那清脆的笛音却在此时变得杂乱无章，仿佛可以噬去他的心魄。
    挣扎，林邺的袖中掉落了一块青色的玉玦，而他却再也拾不起来了。这块玉玦是当初蓝若疏进了撷月居时给他送来的，玉玦玉玦，原来表示的是决断的意思，可他林邺却始终放不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