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行了五日，才到达南阳。
    当车夫老头说南阳城到时，祈陌蓦地想到，小茛只道他们来了南阳，南阳什么地？不曾知晓，要如何找他们？
    老头闲叨了几句，便扬长而去。
    祈陌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不敢进城，摸索着到城门旁坐下，抚着有些饥饿的肚子。
    自小生于烟花之地，十三岁时遇上兴霸，与他、沈弥、娄发三人结了把子。大哥们不告而别，奔赴乱世。晴岚阁被焚，为寻兄长来到荆州南阳…如今…
    祈陌颌首将头埋入双膝间。
    在墙角下坐了一夜。二日清晨，实在是饿得不行，便摸索着进了城门。
    入城后便是一家粥铺，祈陌嗅到香味，正欲寻找身上有无什么值钱之物。那摊主见她衣衫褴褛，厌恶地吆喝道：“去去，哪来的一叫花子，去远些！”说着拿出扫帚要去赶她。祈陌吓得跌坐在地。
    “老板娘，莫要对这位姑娘动粗。”突然响起一个温软如玉的男声。一只有力的大手拉起祈陌，将她扶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盛了一碗粥给祈陌。
    “这位小姑娘虽衣衫不整，双目失明，但面向不衰，想必是于乱世抑或是劫难中逃生。”祈
    陌惊讶道：“先生如何知道？”男子笑而不语。
    祈陌狼吞虎咽将粥一扫而空。又道：“先生说的无错，我的确是无家可归…”又抹了抹满脸的污渍。
    男子见她乌黑一脸，笑道：“小姑娘要去在下家中梳洗一番吗？”
    祈陌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反正现在也找不到大哥他们。
    男子将引她至一牛车前，驾车出城，向山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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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竹的清香弥漫了四周。祈陌深吸一口气道：“先生居在这深山之中，甚是惬意啊。”
    男子笑而不语，又行了一段，才开口道：“小姑娘是从何而来？”祈陌笑道：“先生，我叫杨祈陌，是从巴郡来的，因家中大火亲人俱焚…”言及，她又垂下头。“先生唤我祈陌便好。”
    男子叹惋一声：“实是世间最为感伤。姑……祈陌…你骨子里有着一股不散的灵气，虽目不能视，却自有定数。”
    祈陌“扑哧”笑了：“先生好说笑啊，呵呵，先生谓谁啊？这般心善。”
    男子道：“在下诸葛亮，表字孔明。心善倒是说不上，只是为积阴德，我恰知一治眼良方而已。”
    祈陌欣喜道：“那诸葛先生是能让我看见了？”孔明点头笑道：“七七四十九日之内，必然痊愈。另唤我孔明可好，莫太生硬。”祈陌眨眨眼：“孔明先生。”
    孔明一时语塞。听他未说话，祈陌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又走了一段山路，行至一处疏散的山村。
    孔明引祈陌进小院，唤书童去备了些水。祈陌拖曳着脚步进屋。孔明叫她坐于榻旁，让她双眼轻闭着仔细察看着，又转身对书童道：“你引这位姑娘去洗浴，我且去捡些草药。”书童
    应了一声，拉了祈陌的袖角出去，孔明拿着背篓向北面山坡而去。
    祈陌坐在桌前，任孔明在自己的眼睑上抹着各种各样的草药，又在她的两鬓旁插满了针灸。约莫半时辰后将针取下，用一块布将她的眼睛蒙上，系在脑后。
    祈陌不安分地扭动，不断问着孔明：“孔明先生，这是什么啊？”“孔明先生，为什么要用布抱起来啊？”“孔明先生……”
    “别说话。”孔明柔声道，祈陌乖乖地闭上了嘴，嗅着他身上清新的书卷味。
    “好了。”孔明道。祈陌起身：“孔明先生…”孔明打断她：“祈陌，莫要这样叫我了…”
    祈陌笑：“好吧先生。”孔明实在有些无言以对。
    祈陌低头道：“先生…我来南阳，实是为了寻我三位哥哥的…”
    孔明讶然：“为何祈陌兄长会在南阳，你不是说家中亲人俱焚吗？”祈陌道：“他们三位，都是我所结拜的，三位哥哥率了郡里外的男子们来投刘表了，应说居南阳。”
    孔明点点头：“是英雄出豪杰…”目光渐行渐远。
    祈陌急道：“我三位大哥，一位叫甘宁，一位叫沈弥，还有一位叫娄发。先生你可曾知道他们？”孔明愣道：“甘宁？是锦帆贼吗？”祈陌点点头：“先生知晓？”孔明道：“只是有所耳闻。”祈陌闻言，失望地垂下头，孔明看着她，不由心中叹着，这般单纯美丽的小姑娘，真是上天眷顾。继而笑道：“莫失望，待你眼明之时，去寻他们便可。”
    祈陌不言，盼着早见光明。
    过几日时落起了大雨，祈陌坐在孔明的文几前挺着雨声。
    正午时，孔明上山采药归来。祈陌听闻门扉的声音，便小步快跑了过去。
    屋檐上的雨滴将她的面庞弄湿了，她胡乱地擦了一下，循声过去取下孔明的背篓，又递了一块布巾给他擦拭。孔明忙将她拉入屋中：“祈陌，不可淋雨，切记。”
    祈陌笑逐颜开。与大哥他们一同之时，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兴霸的仗义暴躁和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的全然符合哥哥形象的沉稳，让她总是小女孩地大笑、哭泣、撒娇；但孔明的温文尔雅，却让她有着另外一种莫可名状的颤抖。
    祈陌心中一阵萌动，难道这便是小茛曾告诉自己的“情窦初开”？
    她瞬间羞红了脸，丢下背篓跑回了耳房。
    孔明见她跑开，半疑惑地叫到：“祈陌，怎了？”祈陌在屋里头回：“先生不要担心，我没事…”
    祈陌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想起以往在晴岚阁里所知道的一切，但先生不是恩客。
    她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听先生的声音，应是早已过了弱冠年岁，而自己方二七……
    自那日后，祈陌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着自己的心情，竟有些将寻兴霸他们的事抛于脑后了。
    半月后，孔明的师傅水镜先生来访。
    祈陌躲在里房内。若是让先生的师傅知道他与一个女孩同居于此，定会遭到误会，给先生添麻烦的。
    孔明见祈陌躲入内室后把帘子放下。便笑道：“祈陌，你躲起来作什么？”祈陌吓了一跳，
    水镜先生恰好进门，见孔明对着帘内说话，便道：“孔明，屋内何人？”
    孔明做了一躬：“师傅，是一小姑娘，学生习那治眼良方，恰逢她眼盲，便带了她回来医治。”
    水镜先生抚须道：“嗯，多行善事。叫那小姑娘出来罢。”
    孔明应了一声，唤道祈陌。
    “不要出来，先生和水镜师傅还是谈你们的吧……”祈陌在内室应道。
    水镜先生大笑：“孩童无忌，孔明，无碍，无碍。”孔明笑着又做了一躬。
    水镜先生走后，祈陌才从帘后出来。孔明叹道：“为何不出来？”祈陌低着头：“会给先生添麻烦的…”
    孔明无奈地摇摇头：“我这治眼之方是传自师傅，如若让师傅为你…”
    “不要！”祈陌大叫道。又低下头，弱弱地道：“只要先生便好…不用劳烦水镜师傅了…”
    孔明望着她若桃般的脸颊，不由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黑发。祈陌全身一颤，脸更加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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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似乎来得很快，祈陌坐着出神，忆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才刚刚遇到兴霸。
    祈陌甩甩头，七七四十九日只有三日了，那时便可以看得见…便可以去寻他们…便要…来开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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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万里如洗。
    孔明望了望祈陌房门上低垂的帘幔。要告诉她吗？她的大哥并不得刘表中用，现与那对少年确居于南阳城内。但又为何不敢于去？孔明很明白自己的心绪，却总习惯小若春风，不露情绪。
    “先生，有事吗？”祈陌敏感地听觉感知到孔明在门前。
    孔明楞了一下，顿了顿：“你…三日后可见光明，便可去寻你兄长。”孔明忐忑地说完，好
    半天没见祈陌回应，唤了她一声。
    “先生是希望我早早地离开吗？”祈陌落寞地说道。
    孔明忙道：“我并无此意，你休要误解…”
    祈陌啜泣着摸到门边，扒开帘幔，眼泪朦胧地对孔明：“先生若是要我走，我现在便可去寻我大哥，不必等到开眼之日…”
    孔明抚落她的泪水，叹道：“我并无此意…”祈陌不言，将头埋入了孔明怀中，孔明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晚，祈陌是与孔明相拥而眠的。
    二日清晨，祈陌从孔明臂弯中探出头来时，便羞红了脸。孔明起身，笑道：“昨晚睡得可安？”祈陌低头不语，脸更加泛红了。
    孔明轻笑一声，欲下榻。祈陌叫到：“先生…”孔明回头。祈陌扭捏了好会儿道：“我听人说，一起睡过以后便是男子的人了。”
    孔明楞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休要胡听胡说。”
    祈陌眨着眼，这才明白，原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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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阵清凉感袭来，布巾被全部剥开。
    孔明对祈陌道：“张开眼来。“祈陌小心翼翼地分开眼睑，光芒刺目地闪了进来。
    祈陌赶紧抬手遮住，慢慢张开，渐显清晰。
    “我看得见了！先生！“祈陌高兴地一跃而起，见一个白衫纶巾的男子坐在桌旁，笑若春风，面庞俊朗，廓周齿白。
    祈陌叹道：“先生，原来你长这样啊。“
    孔明笑了笑：“好生歇息一下，今晚随我入一趟城。“
    祈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应了声，到院子里疯玩去了。
    孔明的笑容渐渐泯灭。她这般单纯如水，他确时时刻刻隐藏着自己的抱负。
    终究，殊途对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