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云都的夏天(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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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2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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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韩伟的脸色不太好,说是昨晚梦见老祖宗伸手管他要钱了,谢总和徐尧听了,都很没心没肺地对他进行讥笑。倒是路过的福伯很当一回事,执意要联系城里的殡仪馆。
谢总他们不好驳老人家的意,随他去了。
我们一行人驱车去三家的墓地,周乔和那晓坐在一处,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离墓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司机停车,谢总他们三个先下去了,那晓拉住周乔:“阿乔,我不过去了,我害怕,反正徐尧也没说让我去拜祭。”
周乔面色依旧冷清清的,人却没动,韩伟回头说:“你也在车上待着吧。”
谢总朝我伸出手:“月月,怕吗?”
我就着他的手跳下车:“还好吧,反正早晚有一天都是要躺进去的。”话说完,不仅那晓周乔,连韩伟徐尧都跟看怪物似地看着我。
还是福伯他老人家有见地:“月月小姐说的是大实话,心胸豁达啊!”
谢总拉我走在最前面,进了墓地。绿草如茵,托着一块块墓碑,碑下宿着迥异的灵魂,离去的、留下的;得意的、落魄的;缅怀的、遗忘的;尊贵的、卑微的都在一个高度收受后世香火。
我们逐个上香拜祭,末了都退到一旁,韩伟少不得独自上前说道说道。
待韩伟结束了也退到我们身旁,福伯打手势示意我们再退后一些,久候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上场了,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年长者,须发飘飘,头上抓了一个髻,水云衫,青布鞋,手持拂尘,扮作老道,后面跟了两名童子,瘦长脸,不俊也不丑,低眉顺目的。
看得出,韩伟对那“仙风道骨”的老道还是满意的,对后面两个童子就颇有微词了,只是碍于福伯的面子不好说。打杂的拢起火,两个童子站在火边,他们两个身后站了六七个人,脚下是早早运来的元宝,仙女,别墅,竟还有一副黑底红心的牌九和两只活灵活现的鹦鹉!
老道冲我们做个一个揖,从袖中掏出一把纸钱,漫天撒去,念叨:“天堂有路,铜钱为引,后世不肖子孙奉上,金银财宝若干,布帛书籍若干,别墅一栋,奴仆二十……”
两名小童这才抬起眼来,眉目雪亮,接过打杂的递过来的金银财宝,布帛书籍等物有条不紊地一一推入火中,木条纸张之类遇火就着,蹿起老高的火舌,升到半空火光都是透亮的了,小童面色沉着,一接一推之间,与老道的唱和配合的天衣无缝。
我叹为观止,谢总附在我耳边说:“我少时也做过这个的,哪家拜祭的时候能请到我都引为幸事。可惜你是见不到了。”
谢总很少自我夸耀,想必当年着实风光过。
老道接着念:“轿车一辆,司机一名,车牌号,天E……老板,车牌号多少?”
呃……
谢总、韩伟和徐尧面面相觑,最后韩伟掏出手机,拨号:“诶,哥们,你车牌号是多少?”
“靠,这么多年连我车牌号是多少都不知道。京E63****。怎么……”
韩伟挂了手机,面不改色地跟道士说:“天E63****。”
老道喊:“轿车一辆,司机一名,车牌号天E63****!”小童运笔生风,麻利地填上车牌号,将纸轿车推进火里,一下窜起丈高的火苗。
该供奉的都烧完了,工作人员将墓周围清扫一下,我们看着也该返程了。路上同来时一般安静。进了院,韩伟和周乔先进去了,徐尧立刻就不行了,叫唤着:“诶哟不行了,我憋出内伤了!”眼泪都出来了!
忍到现在,谢总和我都属厚道!
当天,徐尧见到韩伟就忍不住笑,见不着也自己偷着乐,谢总把我圈在屋子里,说韩伟快暴走了,生人勿近。
晚上,谢总硬着头皮和苏小姐联络,撵我出去纳凉。
我边走边看星星,和那晓不期而遇,她递给我一听啤酒,遂找了个僻静地,说说话。
那晓说她校园里逃课的事,老师把三个班的班长叫到讲台前,确认:“你班32人,你班33人,你班29人,32、33、29一共是94人,咱们这个教室一共是80个座位,现在还空了十几个,请问那些同学都去哪了?”
这些与我都算鲜活的记忆,还搭的上话,比如风和日丽的日子逃课的比比皆是,大雨瓢泼的夜晚却一个不拉的去上课,弄的教室里人满为患,站了整整一排,老师的脸是黑了又白白了又黑。
后来她说起大学里恋爱的趣事,我的思路就断了。我在大学里应该是谈过恋爱的,那个夜晚,雨水倒灌上路面,我心疼刚买的帆布鞋,就是他背着我去的教室,身边人潮涌动,雨水不停歇地顺着伞面滑下,军号响起,他笑:“你要迟到了!”
天地很小,只剩下我手中擎着的伞伞下的我和他,时光很远,我怎样都想不起他的脸。
那晓自说自话,我浑浑噩噩,教室在六楼,因着楼层高,每一层的台阶都很长,走到四楼就气喘吁吁,我抓着他的衣服,希望他拉着我走,他就停下了,脸孔逆着光,有些模糊,我忽然怕了,抓住他的手,反拉着他向上走。
我回望他,这样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这对于一向以记忆力为傲的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那晓心情不是很好,最后连我手里的啤酒都抢去喝了,她的眼睛亮亮的,直勾勾地看着我:“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你。其实韩伟徐尧并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嫉妒,就像小孩子一样的嫉妒!因为你把谢玉树抢走了!你抢走了他,就一定要对他好……呵,我真是疯了,我有什么资格跟你说这话!”她几乎落荒而逃。
融城一别,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晓。
回房,已经睡了的谢总被我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的,一把捞我在怀里,皱眉:“月月你跑哪去了,身上这么凉!”我缩到他怀里,手抵着他的手,脚抵着他的脚,好吧,谢玉树,如果爱,请深爱。
我们返程走的是旱路,也就是坐车到最近的红桥机场,飞去上海,转机到北京和夏副总会合一起回澄城。大家都来送我们,我是很不擅长应对这种离别的场面的,谢总却有些心不在焉,偶尔御赐“嗯”“啊”二字。
韩伟站在最前面,微微笑着:“嫂子,祝你和玉树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话是好话,他的表情也算真诚,但通过这几日的接触,我总觉得韩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尤其是此刻,大有一去江湖远的意味,他似乎更适合扮演一些口蜜腹剑、包藏祸心的角色。
出于谨慎和礼貌,我选择了最无害的两个字:“谢谢。”
韩伟跟着的表情让我心里“咯噔”一下,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眼里浮现“得逞”二字,跟一只偷着腥的狐狸似地,他话锋一转:“我开玩笑的!”
我和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谢总已脱口而出:“去-你-妈-的!”
韩伟震惊的无与伦比,一指颤巍巍地指向谢总:“你,你骂人?!”
谢总虎着脸,拉着我就走,几步上了车,不知好歹的韩伟也追过来了,一手把着车门,沦为天下第一苦主:“谢玉树,你骂人?!”
谢总一脚踹过去,恶狠狠的:“我还踹你呢!”韩伟中招,“哎哟”一声,抱着手指退后好几步,谢总“哗”地合上车门,回手一指头戳在我额头,“看你那幸灾乐祸的劲儿!”
所有的暧昧都从一指头开始。
五年前金秋十月,李长蒿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训斥我,我实在受不住,眼圈泛红,她已冷冷地一指门口:“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夏副总“落井下石”,帮腔:“出去啊!”那些讥笑、嘲讽的目光也不再掩饰,穿云破月地射过来。
我狼狈至极,埋头冲出去,进了电梯,摁地下一层,心里泛起荒唐的念头,它要是一下落下去,多好。饶是如此,却还心心念,逼着自己不许哭。
电梯很快停在了停车室,电梯门缓缓打开,到二分之一宽度的时候,外面抛进来一串钥匙,不算光滑的金属面映出我略显狰狞的面目,我下意识地抓住这串钥匙,门外跟着传来一道微醺的声音:“那个谁,送我回家。”
电梯门完全打开,修长二指扣住门扉,一道身影慢慢地移过来,低垂着头还要比我高上一些,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另一手的大拇指揣在裤兜里,撩起西服一角,露出里面黑色衬衫衣摆,尾指上戴了一枚样式古朴的银戒。
烟和酒混杂的味道冲过来,有些呛人,但并不难闻。
他侯了两三秒,不耐烦地抬起头,发脾气:“那个谁,听见我的话没?”待看到我的脸,微微一怔,“你是谁啊?”
那一刻,我忽然失语,只觉时光凝顿,岁月悠长。
他又侯了几秒,一把拽我出电梯,半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催促:“那个谁……”
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江上月,江上明月。”
他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似乎睡过去了。我费力扶他到车里坐下,喂他喝了点水,他似乎清醒了一些,把我肩上的头发拨到另一边,摩挲两下我的肩,满意地靠上来,蹭了两下,找到一个满意的角度踏踏实实地枕着,有些霸道地嘟囔:“别动啊!”
他睡醒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我艰难地活动肩膀,他失笑,帮我揉-捏两下,突然一指头戳在我额头上:“真是个傻月月!”我捂着额头,有着恼怒地瞪着他:“你是谁啊!”
他暮然一笑,色若春晓,:“谢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