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秋风乍起，吹皱一池湖水。不知不觉，已过了一年。
    暖香紧了紧衣领，鹅黄色的披风，还是当年沈洛妍送给她的。暖香还记得，那时沈洛妍对她说，“你身上带着温暖的味道，就叫暖香吧”。
    温暖吗？温暖怎么会有味道。
    “姐姐一个人在笑什么？”夏子信缓步而来。
    真好，这个地方还有一个人不是称呼她为女王陛下，而是叫她姐姐。曾经多渴望的帝位，一旦到手，又好像不那么重要了。她很想念玉门城，想念暖香斋，想念那一院子四季常开的花。她惟独不敢想沈洛妍，因为想念她，会让她的心格外的疼，会让她恨不得抛下一切回到她身边。可是，她知道，对于沈洛妍，她只是她的盟友，在多说些，也不过是朋友或者半个亲人，她始终不是她最重要的人。
    母亲不在了，父亲也去了，几个哥哥弟弟也在这场皇位的争夺战中丢了性命，偌大的夏家就只剩下了她和子信，还有一个双腿残疾的妹妹子羽。夏家真是人丁单薄，会不会就在自己手里败了呢。如果是这样，挣啊抢啊的，究竟是做些什么。
    “忽然想到以前在玉门的日子，有些怀念。”暖香唇角依旧带着笑意，只是笑容有些苦涩。夏子信知道，那是姐姐想到玉门时特有的表情。
    “姐姐，你知道沈洛妍有个儿子吗？”夏子信小心翼翼地问，玉门城出了个带着两只雪狼的少年，据说是玉门城的少主，听到这个消息，夏子信不由有些吃惊。沈洛妍年纪也就刚过双十，怎么也不可能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啊？
    “沈文昭？”
    真有其人？
    “真的是沈洛妍的儿子，玉门的少主？”
    “是她的儿子，我到玉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里了。那时候好像还只是个几岁的小孩子。”
    “亲生？”夏子信还是不太相信。
    “当然不是。”暖香笑了，记得那孩子跟沈洛妍也不过就差七、八岁，“听说是她去大燕时捡回来的，那孩子生的漂亮，你也知道，她对漂亮的人一向没什么抵抗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沈洛妍可不像那么单纯的人。夏子信暗想，却不言语，只是笑笑。
    “对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沈文昭已经离开了三四年，自从那件事之后，就再没回过玉门。
    “听说，他回玉门了。”
    “什么？”暖香一惊。
    沈洛妍怎么会让他回去，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她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不然她不会这样轻易让他回到玉门。那个孩子，分明是个披着孩童外衣的恶魔。这一点，沈洛妍是心里有数的，不然当年也不会让竹隐仙人将他带离玉门，明里是修行，暗里不过是将他驱逐出境。
    “还有，据说他回去第一天就除掉了大齐在玉门城的奸细，而且，手段极其残忍。”
    “是谁？”暖香脑中忽然闪过一张绝美的脸，是她吗，她果然是奸细吗，那沈洛妍舍得吗？
    “好像是叫慧汀，暖香斋以前的小丫头，后来在月白居伺候。说是大齐长乐侯次女水林惠。”
    不是她。
    “大齐和大燕最近有什么动静？”自己已经不是暖香斋里每日研香的香主子了，自己是夏越的女王，身上有了推卸不了的责任，心里想的念的担心的不能只有一人。
    “嗯，大齐人马已经壮大到近两万，据探子报，似乎正有意向玉门进发。大燕，”夏子信犹豫了一下，这件事已经提过好几次，每次皇姐都是容后再议，“大燕那边又发来了请婚的信函。”
    暖香叹了口气，已经是第五封了。这个大燕的三皇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倒是沈洛妍那边，如果单是大齐，她应该应付的了，毕竟当年，大燕的五万军队都被她一箭震慑，乖乖回家。可是，若是这时候大燕横插一脚，就很难说了。
    “知道了。”
    翠竹中，两个身影时隐时现，一人白发须眉，一人黑发如瀑，两人正聚精会神的下棋。
    “你的棋艺大有进步。”老者抚了抚白须，轻轻落下一子。
    “师傅谬赞。”沈洛妍笑笑，捏着一子，小心观察棋局。
    这是一盘天下棋，进可攻退可守，若攻，可能落入圈套，不敌且败；若守，可能固守孤城，被敌人包围。
    “攻，还是守？”老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洛妍执子的手。
    沈洛妍额上渐渐渗出汗来，攻，还是守？若是她自己，她必然要攻，这命在她看来，一点也不重要，她从不在乎，正所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能轰轰烈烈，固然比平平淡淡好得多。可是，她不能替整个玉门城，替这玉门城里近万名百姓做这样的选择。
    像是打定了主意，沈洛妍将手中之子重重落在棋盘之上。
    老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这真不像沈洛妍的风格。沈洛妍是那种宁可死都不会低头的人，是那种即使撞到南墙也要把墙推倒继续前进的人，她，怎么会选择守呢？
    “这不像你。”老人露出笑意。
    “这本就不是我。”沈洛妍有了决定，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师傅曾经说，这棋是天下棋，既然是天下棋，自然不能按我一个人的想法决定。我得守护玉门城，守护这城里无辜的百姓。”
    老人脸上笑意更深，赞赏地点了点头，“妍儿，你终于长大了。”
    沈洛妍也笑了。
    “城主！”苏绣急匆匆地打断了沈洛妍与竹隐仙人的棋局。
    “什么事？”沈洛妍不太高兴，但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发作。
    “穆将军求见，说是大齐军队正向玉门进发。”
    沈洛妍头也未抬，依旧盯着棋盘，只是眉头拧得更紧了。该来的终于要来了，该走的是不是也要走了呢？
    “我的棋还没下完，让他先候着吧。”沈洛妍又落下一子。
    老者未吭声，也拿起一子。
    穆盛烟在沈洛妍的书房里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心神不定。大齐不到两万人，想攻下玉门城，根本是痴心妄想。可是，玉门城里有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大齐的皇太子凌霄，也许就是明日大齐的帝王。若是不妥善处理，大燕又趁虚而入，那就麻烦了。
    屋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沈洛妍掀了帘子，缓步进入书房。
    穆盛烟忙站了起来。
    “坐吧。”沈洛妍边说边在湘妃椅上坐了下来，穆盛烟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
    “大齐的军队到哪儿了？”
    “还有百里。”
    “你的军队如何？”
    “足以抵挡。”
    “那干嘛这么紧张。”沈洛妍轻轻笑着，脸上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你打算如何处理？”
    原来在意的是他？也是，他是玉门城的潜在威胁，若是他与大齐里应外合，就算是铜墙铁壁也挡不住心儿里烂吧。
    “你觉得呢？”沈洛妍不着痕迹地把问题扔了回去。
    “两个选择，”穆盛烟仿佛早就想好了主意，“一，把秘密告诉他，断了他回大齐的念头；”
    沈洛妍眼里光芒大盛，狠狠盯着穆盛烟，穆盛烟面无惧色，“二，将他扣押，决不能让他离开玉门城。”
    沈洛妍收回目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桌面。许久不发一言。
    “妍儿，”
    “若是告诉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想过没有？”
    二十年了，她和洛轩经历的一切，就只为了这个秘密。现在想来真是可气又可笑。
    后果？穆盛烟当然想过。或者，凌霄根本不相信，那样，他仍然会想办法离开玉门回到大齐，但是，他心中存了这个秘密，也必然会有一定怀疑；或者，他相信，那他有可能会留在玉门，可是就算他留在玉门，接下来的事情也很难说。
    “那就只有将他扣押了。”
    “反正他在这城主府，又跑不了。”沈洛妍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抿了一口。
    “我知道你给他服了化功散的解药。”
    沈洛妍心里一惊。茶洒了一点，洁白如玉的手立刻浮现了两个红点。
    “我知道，感情的事不是我们控制的了的。你对他的感情，已经超过了我的预期，或者有一天，你会亲自放他离开。可是你要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到那时，真正兵刃相见，又情何以堪？”
    “你怎么知道的？”沈洛妍的手微微颤抖，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连穆盛烟也不例外？沈洛妍的脸色已是差到极点。
    “有一次我不经意看到你在他的饭菜里加了东西。而近几次见到他，他的气息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沈洛妍一点点平静下来。
    “我们之间，从来不存在第三个人。”穆盛烟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
    “那就好，那就好。”
    穆盛烟走了，他还要安排出战事宜。虽然玉门关易守难攻，但也决不能马虎大意，否则城门攻破之日，就是玉门倒塌之时。
    沈洛妍将整个身子蜷着，安静地缩在湘妃椅中。她需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凌霄啊，凌霄，我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