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沈洛妍打开锦盒，从暖香走那一日开始，企原的信便三日一来，向她汇报夏越的消息。
    现在半年已过，暖香从不被皇室认可，到揭穿夏老二的阴谋，从夏越皇帝驾崩，到丞相夺权篡位，从盘龙璧出世，到终登临九鼎，暖香终于完成了一个落魄公主到夏越女王的华丽转身。在这个过程中，七皇子夏子信功不可没，毕竟没有他的军队，仅凭玉门安插在夏越的人，这件事进行起来绝不是一年半载可成的。如今，半年刚过，暖香就已正式高居帝位。
    企原，也该回来了吧？
    沈洛妍心里想着，又想起暖香临走留下的字条。
    “城主，穆将军来了。”苏绣的声音打断了沈洛妍的思绪。
    “嗯，”洛妍答了一声，苏绣有些纳闷，城主既没说请，又没说不请。苏绣想再问，又觉得太没礼数，只好站在门外候着。
    穆盛烟来了，沈洛妍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穆盛烟了。自从那一日，沈洛妍想想，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半晌，沈洛妍小心的把锦盒合上，收了起来。“请穆将军进来吧。”
    “是。”苏绣听到吩咐，赶紧去请将军。自从半个月前，城主和月主子从外面回来，城主的脸色差得要命，苏绣就没见过穆将军，也没见城主出过府。
    穆盛烟进了书房，就见沈洛妍直着身子坐在桌旁，手里依旧是翠色杯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桌面。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沈洛妍转过脸看到穆盛烟倒是一愣，脸色憔悴，神情黯然，胡茬也冒了出来，反正就是一副落魄样。
    一向注重身份地位，言行举止，心里自诩英俊潇洒的男人突然变成了这样，沈洛妍真是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心里又有些难受。
    “快坐吧。”
    穆盛烟坐下。看着沈洛妍，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一日，他到城主府找沈洛妍，苏绣说城主一早就带着月主子出府了。他在城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二人的影子，心下不安，就出了城，想到上次的月牙泉，担心洛妍又起了杀机。
    然而赶到月牙泉，怎么也没想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竟是那样一幕，两个赤身裸体的人，正在泉边的草地上纠缠。穆盛烟怎么也忘不掉，那双紫色的眼睛转向他时，一闪而过的杀意。
    她果然是真的喜欢上了他。穆盛烟心里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话。或许有一天，她甚至会为了他杀了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有这样一天？
    “我们不要再冷战了，好吗？”穆盛烟求饶了，他并不认为那天自己错了，他为了这件事跟沈洛妍起争执，虽然有很大程度是自己的私心，可是，如果凌霄的身份曝光，那么沈洛妍，他穆盛烟，甚至是这整个玉门城的子民，都要置之何地？
    他求饶，他妥协，他屈服，是没有她的日子，对他来讲，太折磨了。所以，他愿意忍受，她的身体，她的心，都不在他身上，只要她还在他身边，这样就好。
    “盛烟，你这又是何苦呢？”
    沈洛妍心里难过，想当年两人横刀立马阵前杀敌的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如今，为何总是情关难过。
    “妍儿，你喜欢他，就留下他，这样对玉门也好，也和你心意，只是，他的身份万万不能公开。”
    这是穆盛烟的底线，凌霄可以留下，永远住在城主府月白居，但是他不能以凌霄的身份存在，他只是城主府里的一位夫人，沈洛妍无数女人中的一个，不管沈洛妍有多喜欢他，心里有多在意他，只要这个身份不改变，那么一切就可以维持下去。
    “盛烟，遇到我这样的女人，真是不幸。”沈洛妍认真的看着穆盛烟，眼里带着惋惜、惆怅和无奈。
    “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我一直以和你并肩作战为傲。”
    “我也一样，你一直也是我的骄傲。”沈洛妍说的真心，如果没有穆盛烟，以她一人之力，当年根本无法跟大燕的数万大军抗衡，她虽有一箭千里的能力，却不会带兵，而且穆家军又岂是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掌控的了的。没有穆盛烟，她便等于同时失去了左右手，失去了玉门最重要的保护层。
    “妍儿，嫁给我，好吗？”穆盛烟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颤抖。
    沈洛妍的瞳孔赫然放大，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眼里的紫色愈深。许久，她的眼角垂了下去。
    穆盛烟知道，她不会答应，可是他还是想试试，想知道在她心里，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他们的婚约又算什么。
    “你知道的，现在玉门的情况。我会嫁给你的，可是，现在不行。”
    “那，我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穆盛烟的声音低低的，近乎自言自语。
    “等到天下太平，世间清明。”
    “慧汀，锦儿最近怎么总是出去？”自从那天被穆盛烟撞了个正着，沈洛妍就一直没再出现，听说也没出府，偶尔去趟水韵苑，大多数时候就一个人在书房里。苏锦最近也常常不见人影，问起来就随便应付他，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这个慧汀倒是自打安排在了身边就时时出现，小心伺候。
    “回主子，锦儿姐姐说是有些私事，城主也知晓。”
    沈洛妍也知道？
    “最近城主都在忙什么？”
    “前些日子一直在书房，今儿个午饭后，穆将军来了，呆了好一会儿。听苏绣姐姐说，城主晚上到水韵苑用饭。”
    “哦。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穆盛烟显然已经知道他是男人，若是怀疑他的身份，这些日子又未免太安静了些，若是不怀疑，以他玉门关大将军的身份又有些不合情理。
    “这就不是奴婢能打听的事儿了。只是听说最近穆将军最近身体不适，城主特意嘱咐水韵主子给将军瞧瞧，煎两服药。”
    等等，凌霄突然想到，沈洛妍既然知道他的身份，会不会其实穆盛烟也知道。他那天惊诧和愤怒的原因，也许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沈洛妍，会不会，其实他也是喜欢她的？
    当所有思虑和计谋都已用尽，也许一切都会回到情字上来。
    慧汀见月主子没说话，不知道主子是不是不高兴了。虽然她到月白居只有半年，但是她看得出来，这个月主子很在意城主，那在意的劲儿恐怕甚至超过了喜欢。
    “月主子，听说，最近大齐的余部在四处寻找他们的皇太子。”慧汀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将凌霄吓得心惊肉跳。
    她，是无意，还是有心？
    “是吗？”凌霄脸上淡淡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大齐的皇太子不是已经死在徐毅刀下了吗？”
    “他们说，死的那个是当年皇太子的贴身侍卫。”
    凌霄不由地去看慧汀的脸，想从她的神情中推测出她的意图。虽说玉门关的子民遍布天下，可这天下的子民怕也早入了玉门。
    “慧汀，你在玉门关多久了？”
    “回主子，奴婢在这儿有三年了。”
    “三年了？一直跟着香主子？”
    “刚来的时候在杂役房，后来偶然遇见城主，城主说我看着机灵，就赐名慧汀，安排我去了暖香斋。”慧汀的确是很机灵，说话办事比起苏锦都略胜一筹。
    “那，城主怎么没让你住个院子？”
    慧汀听了这句话赶忙跪下，住个院子？那就意味着妄想当主子夫人。
    “城主只是看奴婢是个听话乖巧的，才赏了香主子，奴婢绝不敢有非份之想。”
    “我就是随便问问。”凌霄脸上带着笑，却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这个慧汀到底是哪儿的人，还有待探究，不管是别国的奸细还是自己人，都要先给她一个下马威，这样以后才不会妄想爬到主子头上。
    “是，慧汀多话了。”
    “你去吧，我一个人呆会儿。要是锦儿回来了，叫她过来，我有事找她。”
    “是。”慧汀这才起身，又施了一礼才退了出去。
    一室清冷，烛光幽幽。
    “怎么也不点灯？”洛妍一进门就被太过黯淡的氛围弄得皱了眉头。
    “反正也不是看不见，再说，如果真的看不见，倒也干净。”水韵的口气和这屋子一样，没有生气，冷冰冰的。
    “你这是发的什么脾气？”洛妍好脾气地笑着坐了下来。伸手将水韵垂在耳边的发丝拢了拢。
    “我，”水韵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赌什么气。可是自打她知道自己的少爷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她的心就再也不能平静。沈洛妍没有反应，或者是她太过冷静，让水韵觉得，洛轩少爷的牺牲究竟是不是值得。“洛轩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洛妍苦笑了一下，她心里明白，水韵从来最在乎的就是洛轩，所以这半年里，她试了各种方法想让水韵心情好些，可她始终都是这样冷冰冰的。“一直跟他联系的人，不是你吗？”
    水韵皱起眉头，看向沈洛妍。是的，一直负责联络沈洛轩的人是她，可是那些重要的信件，她又怎敢私自拆看？
    “水韵，”沈洛妍将手搭在水韵肩上，表情认真，“这是沈家人的命运，我和洛轩都不能抵挡。”
    如果玉门城的城主是洛轩，而自己嫁作他国为妃，她能做的选择，也不会好多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