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乌云渐渐聚集，向宜兰殿压了过来。
    洛轩扬起头，望向天际，黑云覆顶，压得人喘不过气。
    宜兰殿已乱成一片，稳婆、嬷嬷、宫女，来来回回，声音噪杂。
    三公主的叫声仿佛扯破了天上的云，一声惊雷，瓢泼大雨，轰然而下。
    洛轩就站在殿门口，神色平静。
    突然，“啊！”一声尖叫。洛轩将脸转向殿内，殿门紧闭。不一会儿，传来三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声。洛轩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一个嬷嬷跌跌撞撞打开殿门，见到洛轩，“扑通”跪了下来。“驸马爷，孩子，孩子没了。”嬷嬷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洛轩举步进入室内。
    “轩，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啊！”三公主哭叫着，被几个宫女按着，才没有跌下床来。洛轩快走几步，坐到床边，把三公主搂在怀里。
    “岚儿，”洛轩只叫了声名字，三公主却哭得更凶了，“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轩，你看到了吗，是个小王子。”
    “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洛轩紧紧搂着慕岚，她的身体冰冷，满脸憔悴。
    “不会了，不会了。”慕岚挣扎了一下，想要离开洛轩的怀抱，“你不想要他，你为什么不想要他？那也是你的孩子！”
    慕岚似是疯了，两只手掐住洛轩的脖子，越收越紧。
    “岚儿。”洛轩的眼里浮现悲伤，手却一动便点住了慕岚的昏睡穴。慕岚身体一软，倒在洛轩怀里。地上的宫人跪了一片，刚才的一幕着实吓人，不知这三公主是不是真的因为孩子没了，所以疯了。
    “怎么回事？”燕王听到宫人禀报，说是三公主的孩子一出世就没了，立刻从朝堂之上赶了过来，身上还带着雨水。
    燕王满腔怒气，宫人无一做声。
    洛轩将慕岚安放在床上，又细心地盖好被子，起身给燕王行了大礼。
    “回父王，岚儿生的孩子，是个死婴。”洛轩的语气虽是淡淡的，可那悲伤还是满满地溢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燕王的脸色凝重起来，三公主一向是他的心头肉，这生出死婴，于皇室，可是大大的不详。
    “儿臣也不知。”
    “岚儿，还好吧？”燕王走到床前，慕岚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憔悴不堪。
    “发生这样的事，怎样都不好过，不过总会好的。”
    “这段时间，就辛苦你，好好照顾岚儿吧。”燕王又看了看三公主，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无情莫过帝王家。
    雨依旧伴着惊雷，倾然而下。夜已深，人未睡。洛轩站在窗边，屋内幽幽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个孩子很漂亮，鼻子很像他，高高尖尖，小嘴像慕岚，樱桃一点。眼睛像谁呢？洛轩突然笑了，要是个像妍儿的孩子多好，以后妍儿领着，就说是自己的孩子，那该多好。
    “水，”床上的人发出微微呻吟，打断了洛轩的思绪。
    洛轩忙拿了桌上的水递过去。
    慕岚双目泛红，看着眼前这个她万里挑一、俊朗不凡的丈夫。她怎么能想象，能相信，这个温文尔雅，从未跟她生过气，说过一句狠话的男人，竟然可以忍心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
    “啪！”杯子落地，水溅湿了洛轩白色的袍角。
    “你这个阴险恶毒的男人，和你的妖女妹妹一样，都是没有心的妖怪。”慕岚咬牙切齿。
    “你说我什么，我都无所谓。但是，请你尊重我的妹妹。”
    “尊重？她这种人，还需要尊重？”慕岚的眼神忽然从狠决变为迷茫，“轩，是她做的，是她让你杀了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你不想的，是她逼你的，是不是？”
    “岚儿，孩子一出世就没了，没有人害他，你莫要胡思乱想了。”洛轩伸出手拂去慕岚脸上的泪。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他，那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啊？”慕岚扑到洛轩怀里放声大哭，洛轩只是把她搂在怀里，温柔的安慰。
    暖香坐在镜前，看着沈洛妍为她挽上头发，又插上珠钗。如果沈洛妍真是个男人，怕是这世间的女人都会为她折服吧，一个可以在战场之上立马扬弓的英雄，一个可以在卧房之内为你浣手绾发的公子。可惜，她是个女子，而且是个有爱人的女子。
    “香儿，前路凶险，一路小心。”
    暖香起身，看着沈洛妍，不过刚刚二十的年纪，眼神里却是千言万语。
    “洛妍，如我有命，日后必定会来看你。如果，”
    “如果，我会替你报仇。”洛妍笑了，嘴角带着轻佻，“不用担心。”
    暖香靠在沈洛妍怀里，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享有这个怀抱了。这五年，她们从彼此猜忌，到相互依托，这五年，她们撑过同一把伞，喝过同一壶酒，睡过同一张床。五年，或许相较于一生来说算不得长，但于一个女人的青春年华来说，却是整个一生。
    “到时候了，走吧。”沈洛妍拉了暖香的手，意翎跟在身后。“意翎跟了你这么些年，我就让她随你走吧。”
    “嗯。”暖香点点头。
    一直盼望的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暖香才发觉，其实离开她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那痛苦已经掩盖了将要报仇雪耻、登临九鼎的喜悦。所以她只是看着沈洛妍，听她说话，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浪费。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城主府大门，七皇子夏子信负着手等在门口。
    “走吧。”洛妍松了手。
    那温度就随着松开的手流逝不见。暖香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一阵发愣。
    “城主，”暖香从衣袖里掏出三个香囊，红黄蓝三色，递给沈洛妍，“这是前几日给城主炼的香，一直忘了给您。”
    沈洛妍接过，放在手里捏了捏。脸上恢复无所谓的笑容。
    “一路走好。”
    “沈城主，夏子信仅代表夏越感谢您的厚礼。”都说玉门虽小，却是富饶，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七殿下客气。祝殿下与公主一路顺风，早成大业。”沈洛妍一躬身。
    夏子信赶忙回礼。
    “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上路吧。”
    “告辞。”
    城楼之上，她黑发飘扬，红衣翩然。暖香收回目光，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那三个香囊里藏着三样东西，一是致人昏迷的迷离散，二是要人性命的离魂香，最后，也就是那个红色香囊里，那里面装着半块玉佩，那是曾经要给大齐皇太子凌霄的盘龙璧。
    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
    沈洛妍送了暖香，回到月白居。凌霄到了书房，却被苏绣挡了回来。
    那暖香是不是夏子云，是不是他曾经未过门的妻子，他并未放在心上。可是，这个沈洛妍，现在摆脸色，是给谁看。
    凌霄心里生气，便一个人回了卧房。
    沈洛妍这边倒是没摆什么脸色，让苏绣挡了所有人，也是想要拆了香囊看看。她一直知道，那黄色的是迷离散，那蓝色的是离魂香，可是红色的是什么，她到有些好奇。
    沿着香囊的缝合口，慢慢剪开。一块通透翠绿的玉璧露出一角。沈洛妍捻着那一角，拽了出来，跟着掉出一张小纸条。
    洛妍打开纸条，字小小的，却很清秀。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洛妍叹了口气，但凡女子，何人不想如此。就算她是一城之主，一国之王，最想要的，也不过是个与她倾心相许，相伴一生的人罢了。洛妍拿起玉佩，看了看。
    盘龙璧？
    盘龙璧是夏越的传国之宝，当年云公主嫁于大齐皇太子，夏越皇帝赐了盘龙璧与云公主，听说此玉一分为二，夫妇共同佩戴，寄望永结同心、百年好合。现在云公主却将这一半盘龙璧给了她。洛妍又看了看那两句诗，“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不由失笑，暖香心里的那个人，不会到头来却是自己吧。
    忽然，洛妍发现那字条上有深深浅浅的小孔。
    凌霄发觉自己的功力似乎有所恢复，听觉与嗅觉也比之前敏锐了许多。之前他以为是药力失效，可细想想，都说散功散需解药，怎么会无药自解，心下有些怀疑。
    “锦儿？”
    “月主子。”一个陌生的小丫头打了帘子进来。
    “你是？锦儿呢？”凌霄下意识拢了拢衣服，眼中带了警惕。
    “锦儿姐姐被城主叫去了。奴婢是从暖香斋调来的，奴婢叫慧汀。”
    “你以后都在这儿了？”
    “是，月主子。城主说月主子这儿就锦儿姐姐一个，再者暖香主子走了，意翎姐姐跟了去，暖香斋也不需人手，就吩咐奴婢过来伺候月主子。”
    “香主子待你可好，你怎么没也随了去呢？”凌霄见小丫头对答如流，丝毫不见一丝怯意。想起苏锦刚见到他时的模样，不由笑了。
    “香主子待奴婢们都是极好的。只是，奴婢是玉门城的人，是城主府的人，自然听城主吩咐。”
    这么聪明伶俐的小丫头，慧汀？果然是人如其名。沈洛妍这次玩的又是什么把戏，不会是派个机灵的盯着他吧。
    莫非，她已经发觉他的功力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