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接下来的几日，沈洛妍没有如众人所料的那样独宠这位入住城主府“主殿”的月主子，而是出人意料的根本没有踏入月白居半步，整整十天留宿在水韵苑。凌霄也有些不解，这女人是真的喜怒无常，还是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凌霄一手托腮，望着屋外，这月白居外的木槿摇摇曳曳，白白紫紫倒煞是好看。只是，这样面对茫茫戈壁的玉门城，怎么会种这样不耐旱的植物？
    洛妍还未进屋就看到了这一幕，美人托腮，眉微蹙，眼含愁，痴痴望着屋外摇曳的木槿。
    “月主子！”苏锦小声唤道。
    凌霄回过头，就看见沈洛妍快步走了进来。玄色的长裙，层层叠叠，开着青白色的莲，亦正亦邪。
    “怎么坐在窗前发呆？”顺手关了眼前的窗，“小心雨飘进来，着了凉。”
    大燕灭了大齐，迟早也要收了这独立成国的玉门城，怎样才能利用这个铁门，完成兴复大齐的愿望？这个城主，绝不像她表现的那样简单。
    “在想城主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我。”凌霄笑笑，却转了身，背对洛妍。
    “生气了？”洛妍从背后靠上来，伸出胳膊环住凌霄的脖子，“想我了？”
    她的气息吹在他的脖颈里，暖暖的，带着暧昧。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真的生气了？”见他不说话，她又凑近了些，索性把下巴搭在他肩上，“若是我一直在你这里，会给你树敌，府里虽只剩水韵和暖香两个，可是这月白居给了你，外面可是还有很多眼红的。你要想的明白，我可是为了你好。”
    “敢情你一直不来看我还有理了？”洛妍的话句句在理，可是她为什么要如此保护他？
    “不要生气了，以后会常来的，今晚就留在这儿了。”说着，洛妍的唇就贴了上来，在凌霄脸上留下一道嫣红。
    凌霄的整张脸腾地红了，唰地站了起来，还好洛妍闪的快，要不，这一下也够她受的。洛妍正要发怒，看到凌霄的脸，便笑了出来。
    “月白的脸，怎么擦了这么多胭脂？”
    “我去洗洗。”这该死的感觉，凌霄恨恨地想，这个女人，明明不如他美，甚至还不如当年大齐名妓蓝琪，可是偏偏她就是能轻易让他不安让他躁动，甚至搅乱了他本打算勾引她的计划，反被调戏。
    “不闹你了，”洛妍伸出手拉住欲走的凌霄，“我让苏绣去备饭了，晚上我们就在这儿用，你过来跟我说说话。”
    难得她这么正经，凌霄也不好拂袖走人，只好回来，可是只有一个椅子，洛妍站着，凌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洛妍看他发怔，把他按在椅子上，自己轻轻一跳，坐在桌上。
    她真的不像一城之主，也不像个女子。
    “你从哪里来？”
    “大齐。”
    “你叫什么名字？”
    “月白。”
    “你以前的名字呢，叫什么？”
    “城主既已赐了我名字，以前叫什么也不重要了。”
    沈洛妍看着他，似乎想知道这句话的真实性，半晌，她伸出手，握住他搭在桌边的手。
    “齐国的皇帝，真的死了吗？”
    她的手有点抖，虽然极力克制，凌霄还是能感觉到，她在渴望这个答案，其实这才是她真正想知道的事吧。
    “死了。”凌霄说的轻描淡写，因为多一句，可能就会透漏自己悲伤地情绪。
    “死了？”她笑了，那感觉有点奇怪，仿佛是开心的，又偏偏让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凌霄呢？”
    听到她突然提起自己的名字，凌霄吓了一跳。她的口气好像在问今天的天气如何，像是他们是多年相交的朋友。
    “你问的是？”
    “怎么？大美人连你们皇太子的名字也不知道？”
    “你怎么认识他？”
    “看样子你不是不认识，是还很熟吧？”
    凌霄抽回被握住的手，他有一种极为不好的感觉，似乎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她饶有兴趣，他步步惊心。
    “在大齐，没有人敢直呼太子名讳，所以我一时不太想得起。他，听说是死了。”
    洛妍看着他，也不说话，眼睛里透着笑意。
    “也死了，真的吗？”
    她问，好像是不经心，又好像，凌霄不敢继续想下去。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沈洛妍一直想着什么，连句话也没说，凌霄自己心里也有无数的问题，更是不知如何开口。
    饭撤了，凌霄猛然惊醒，今夜，她是要留下的。
    “城主，”苏绣走进，伏在洛妍耳边细细低语，凌霄只隐约听到“暖香”两个字。
    她皱起眉头，他发觉，原来她其实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只是那面具遮住了喜怒，掩藏了情绪，把真实的人，生生变成了漂亮却没有灵魂的木偶。可是，今天提起父皇，她的手确是轻轻颤抖，她和父皇，有什么关系呢？
    “月白，暖香那丫头不舒服，我去看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她拉起他的手，摇了摇，像个撒娇的小女孩，凌霄不懂，她怎么可以把真实的自己藏得那么深，是不是戏演的久了，真的分不清什么是戏什么是人生。
    “城主去吧，不用挂念我。”凌霄浅浅笑着，脸上带着些埋怨惋惜和温柔，演戏，他也是很专业的。
    洛妍的身影一瞬便消失在月白居之外。
    凌霄听见锦儿几不可闻的叹息。
    “怎么了？”
    “主子，城主这一去怕是，今晚不会回来了。”
    “哦，可是她说，她会回来啊？”
    “暖香斋的暖香主子，”锦儿放低声音，小声的说，“她们都说香主子会媚术，每次城主去她那儿都是一连几天不出来。”
    “锦儿，这城主府里到底有几个主子？”
    媚术？怕是不是那么简单。
    “嗯？”锦儿似是想了想，“听姐姐说，这城主府有四个院子，城主住的月白居，还有就是城主的几个夫人住的清音阁、水韵苑和暖香斋。几个夫人的名字也是这么赐下来的。”
    “你不是一直在这院子里？”
    “前几年我在府外跟着玉主子。”
    “玉主子？城主在府外还有红颜知己？”这个沈洛妍究竟布了怎样的网在这玉门城，甚至是整个天下？
    “玉主子算不得城主的夫人，她是，”锦儿突然吞吞吐吐，说不出来。
    “放心，姐姐当你是妹妹，自会万事护你周全。”
    “谢主子。”锦儿突然眼中带泪，跪了下来，凌霄手一扶，阻住她下跪的趋势。
    “没人的时候叫我姐姐就是，又忘了？”
    “谢姐姐。”锦儿露出笑容，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凌霄心想，自己要真的能护她周全才好，也不枉她一场信任。“玉主子，是以前这月白居主人月露华的妹妹。”
    “城主最近是越来越难请了呢！”手一下一下倒着罐中的香料，冰蓝色的水袖长裙，翡翠摇钗，哪有一点儿暖色。
    “香儿，你又摘了月白居的木槿？”洛妍嘴角噙着笑，慢条斯理地在她身旁坐下。
    “城主又不让我和水韵去见识见识入住月白居的大美人，我就只好自己想办法去了。”
    “你真是越来越不乖了。”洛妍的手抚上暖香的脸，顺势一掐。
    “沈洛妍！”
    “别闹了，拿来吧。”洛妍摊开手，暖香嘟起嘴，还是把一张半掌大的叶子放在她手里。
    清音阁、水韵苑、暖香斋、月白居？月露华？
    这些究竟有什么秘密，又有什么联系？锦儿也说不清月露华究竟是谁，她只隐约记得那是个绝代风华的男子，是个只一眼就颠倒众生的天人。月白居也是为他起的名字。
    月露华，三年前暴毙，而那一年，沈洛妍登上城主之位，老城主逝世。一切似乎都是巧合，而这些巧合有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悠悠扬扬的箫声传来，搅乱了凌霄的思绪。
    “谁在吹箫？”曲子有些奇怪，凌霄对音律虽说不上精通，也略知一二。这箫声呜呜咽咽，似乎与正常的箫声没什么不同，可是凌霄就是觉得有些不一样。
    “锦儿是两年前玉主子没了之后才进府的，自那时起这箫声便时时想起，姐姐说这是禁忌，万不能在城主面前提起。”
    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玉门城，看来还真是藏着不少秘密。
    一身墨青长衫的男子站在空荡的院落里，手中的箫颓然落地。听说，月白居时隔三年终于又有了主人，听说那是个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听说玉门城城主沈洛妍第一次见到便惊为天人，赐名月白，听说。。。。。。
    她终于还是找到了新的，可以取代他的，可以让她忘记他的人。即便那人是女人吗？
    他从不相信她会真的喜欢女人，即使他知道清音、水韵和暖香这三个女人成了这城主府的三位主子夫人，他还是不信，至少，那月白居还空着，那里还是只住着她一个人。可是，现在，他没有了这样的自信。
    院门吱吱嘎嘎发出沉重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她，披着一身月光。
    转身，嘴角不自觉噙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