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三章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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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继续陪着柏空庆带湖哈尔游览京都的时候,新任探花郎于私德有亏有私生子的传闻已是沸沸扬扬。我实在不明白,湖哈尔这个该是现今京都关注重心的外族王子,随时随地带了一小娃到处晃没有人过问,我一个坐着可有可无的修书位子,过了气的探花郎,有什么吸引流长蜚短的资本?
无论如何,我现在的风评烂得是一塌糊涂!
无怪乎,礼部侍郎的柏空庆已和吏部尚书家的二小姐定了婚约,闲辅在家的状元郎也有几家小户的官吏踏上门槛。只明明位于三甲之列的我,完全的乏人问津,大约再是不受宠的孩子也还是身上掉下来的肉的缘故,不想糟蹋了清誉。
昨日被拒绝的理由实在太让人记忆犹新,柏空庆虽然表情怪异嗤之以鼻,今日宴请湖哈尔还是选了家正常的酒楼。
这家叫作听风轩的酒楼原也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店,年前被不知名的商人盘了下来。内外装修一番之后,推出花瓣作酿的新酒,主推竹叶青,一时名声在外红遍凉夏,有心人士都猜得到这该是明红商会在京都的一处产业。
我随着柏空庆进了听风轩,极为利落的小二引着柏空庆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雅间,看来这听风轩与官家交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工夫了。
楼上的雅间果然装潢得气派不凡,我们进入的这间,桂殿兰宫是极其符合文人品味的附庸风雅,之前路过靠近楼梯的那间我不经意看了一眼,又是符合商人审美的富丽堂皇。看来这小店不止装潢用心,便是那垂手立在一旁笑得谄媚的小二,其眼力之毒也不可小觑。
落了座,席间以湖哈尔为尊,便让他坐了正对玄关的主位,随行里地位次尊的柏空庆坐在了他的右手。许是因着我目前风头正健,又许是因着我与湖哈尔是老相识,反正不知是谁有意还是无意,我就坐着了湖哈尔的左手位。
小二极力推荐,所以席间饮的酒便是现在很是热门的竹叶青。
在登科宴的时候就喝过了明红商会推出的竹叶青,我品了一口面前的酒酿,微微皱起了眉头,还真的与我当初酿出的味道有些差别。是配方用错,还是红的真力出了问题?
“草明觉得这个酒不好吗?”湖哈尔用竹筷沾了些酒酿,逗着怀里小娃舌头吐出了嘴唇,还是没有漏看了我皱起的眉头,“说起来,草明的酿酒技术很好呢!”
“......”我想此时我的表情该是难看到了极致,和实在算不上良好的“友邦友人”关系密切,对我百害而无一利。
柏空庆看出我面色不渝,立刻换了话题:“昨日殿下能得子午大师点化,入内室详谈,实在深具佛缘。”
“我唐古拉山的虎族只信奉白虎王。”湖哈尔继续逗弄着怀里的孩子,他生得平凡,其实不比唐古拉山游牧民族的彪悍,又时常笑得温和,难怪我以前没看出他的游牧血统。但此时平平淡淡地一句话,却让人生出不可小觑了的威严。
民族大义和宗教是绝对不能轻易触及的话题,尤其现在情势不太平,柏空庆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接口,又换了话题:“听闻殿下酒令行得极好,不知今日可有雅兴?”
行酒令是个安全又危险的话题,全取决于聊天的双方是何态度,接连两天的接待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难怪柏空庆这个主事的要探探湖哈尔的口风。湖哈尔大约还是带了些诚意来的,点头应允了:“侍郎大人榜眼出身,湖哈尔是要献丑了。”
“殿下谦虚了。”柏空庆显然很满意湖哈尔的回答,低头斯文浅笑。
随行的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倒见得席间很是融洽。
正这时,有人叩门。
柏空庆应了门,进来一个粗布皂衣的小厮。见了一桌子穿了官服的官爷也是不惧,挨个不卑不亢行了礼,居然还都认识身份,亦大礼见过湖哈尔,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东方修书,我家爷有请隔壁一叙。”
我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柏空庆帮我做了主:“东方便去吧!我们在这边等你回来。”
这句话就完全堵了我不去的说辞,告着罪,我起身随小厮过了隔壁,关门的时候还看见湖哈尔若有所思的脸。
小厮引着我进了门,便垂手躬身施了一礼,关门退了出去。
隔壁的装潢与之前我见的两间又不大一样,有种很居家的悠闲,摇椅软榻,居然还有一扇遮了半壁房间的屏风,很是精美雅致。夏飞柏独自一人半躺在屏风旁的摇椅上,淡淡的阴影显得眉目轮廓很是英挺,看了我,不起身,只示意我坐下。
我不打算矫情了,我踏进这间房子的时候,我的行为在有心人的眼里就已然诠释出了好几个版本。所以也就不行礼,直接落了座,以我无药可救的名声,如果旁人都不怕,我又需要怕些什么?
我轻笑,这算不算光脚不怕穿鞋的?
“我打算把你派出京,你觉得比较喜欢那个地方?”夏飞柏说得直白。
“草明要辜负九皇子厚爱了,下官就喜欢这天子脚下。”我亦回得坦然。
夏飞柏沉吟了一下,充分尊重我的意见:“好,那就贬个入不了官册的小官吧!”
我描了瞄屏风后面一动不动几乎要被人忽略掉的人影,雅致的画后面影影灼灼的还有些欲语还休的撩人。又将目光落在夏飞柏的脸上,他没看我,我不敢太把自己做盘菜,做了千年的狐狸,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如此看来,草明是没有和九皇子畅谈的荣幸了,恕草明先行告辞。”
夏飞柏不置可否地一点头,我便恭恭敬敬地拜别。
门口立了那不卑不亢的小厮,见我出来,依旧款款施礼。
出了房门,我想大概也不用与柏空庆打招呼,便径直走了。
听风轩楼下,我回过头看向夏飞柏所在房间的窗户,是与其他房间不同的居家风格,连檀木长窗的样式也很好分辨。一抹白色从窗前闪过,该是躲在屏风后的那个人出来了,穿了潇洒飘逸的白,侧影却让人觉得有些落寞。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前脚到家,一纸贬官的文书便到了。也不知是那位翰林同僚草的文,贬我作了司狱,这明升暗调倒没提收回皇帝恩赐什么的,所以我还不至于落得无家可归的惨状。估摸着我闲来无事,还可以找那现在闲辅在家的状元附庸风雅一番。
毫无理由的被贬,于外行看来只是街头流长绯短的热闹,于内行看来便是对夏飞柏的心惊了。以他的身份,何愁找不到一个贬我的理由,便是制了四六骈文儿歌打油让街头传唱也是可行的,他偏就不给个罪名,连莫须有也不屑,是在彰显自己的实力,对夏无双和刘赦的挑衅吗?
只是这样一来我便又出名了,于我那无药可救的名声又是雪上加霜。
因为之前在翰林院是疏于职守的半吊子修书,差事交接简单到让人诧异。到吏部换了顶戴了以后,我便整日关在家里,别人当我少年得志突遭噩运的一蹶不振,我其实只是好好教教家里突地多出来的那个孩子,也好好享受一下这叫暴风雨前的宁静。
虽说没有收回恩赐的府邸,但奴仆就一下子减少到只剩下管家的地步。要不是皇帝赏赐卖身契签给我的缘故,我想我现在微薄的俸禄也请不起这样精明的管家。所以转了一圈没看到管家以后,我自己沏一壶桃花茶,到庭院里找晒太阳的觉非。
“觉非,你要学武艺吗?”仰头看爬到榕树上晃悠着两条腿的小孩,我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手中的花茶。
“......”凉凉淡漠的一瞥,死小孩,他是在说不屑吗?
“那么你要学毒术吗?”我还以为会选最快最直接的方法,不过毒死也算不错的选择。
“......”这次就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了。
“琴艺?”“棋术?”“厨艺?”
“不要告诉我是打算学女红吧?”无论是打算冬天给我穿夏天的衣服冷死,还是夏天给穿冬天衣服热死的打算都很是诡异吧?说起来,春天的树上会有很多虫子,坐在上面没关系吗?
终于回过头来看我了,双颊带着晕红,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白皙的娃娃脸居然可以看得出来咬牙切齿的感觉:“我要学文。”
“学文?”
“我要你交我学文!”
觉非看着我,直到很久以后,我都还是记得在春日微凉的午后,还是孩子的觉非坐在榕树上,他的背后是一片刚长出来嫩绿叶子斑驳的间隙里耀目的阳光,他用白皙的娃娃脸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死不可怕,东方草明,我要学文,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愣了一下,敛目轻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