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解地望着我，皆开始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我说完，回头快速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利奥西斯，他依旧神色淡淡，只是那夜空下醉人的微笑已经变得有些僵硬。
    他这是在不高兴吗？我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先前看他同阿丽娜言笑晏晏的样子，应该也是挺喜欢她的吧？
    阿丽娜似乎一时没明白我的意思，她思索了一番，忽的生气地开了腔：“意思就是你不愿同我比歌？你这是看不起我吗？”
    我摇了摇头，叹气道：“非也非也，阿丽娜，你误会了。”
    她蜜色的肌肤有些发白，显然不相信我的话：“若你想羞辱我，草原上的人民不会轻易原谅你，定会叫你知道我们并不是好欺辱的。”
    我真诚地看着她：“阿丽娜姑娘，你真的误会了。你的歌声娓娓动听，有如出谷黄莺，是我来这草原上，听过最动人的声音；且你的歌声中蕴含着的那些脉脉情意，由你歌唱而来，更是婉转动人，我曾耳闻过一句话，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的女人即是最美丽的女人，此时此刻的你，便是应了这句话，因而我着实为你的歌声而感动，此番心意，绝无虚假。我是真心实意的敬佩你。”
    阿丽娜身形一震，脸上的神情瞬间木然，她紧紧盯着我，眼里是无尽的怀疑与难以置信，我迎着她的目光，并不多言，只是朝她微微而笑。
    不过多时，她眼中的怀疑与猜测渐渐退去，转而换成了赞许与欣然，她忽的笑出声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确是个真性情的女子，我喜欢你，草原的儿女最愿意与你这样的人交朋友。”
    我不禁也很是欣喜，看来她接受了我的说法，并且还把我当做了朋友，草原上的姑娘们果然果敢豪爽，全然不似汉家女子的扭捏小气，我朝她绽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阿丽娜姑娘也是性情中人，我着实敬佩你，此次我便自行退出比赛，只愿你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
    沉寂了许久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乐人们又兴高采烈地奏起乐来，熊熊灼烧的篝火掀起无尽的火星，不断跳跃着，映红了每个人洋溢着快乐的脸庞。
    阿丽娜站在我对面，朝我笑道：“今晚多谢你了。”
    “你无须言谢，我什么也没做。”我朝她摆了摆手，一旁却围过来几个小姑娘，缠着阿丽娜叽叽喳喳，一边用手指着利奥西斯坐的方向。
    我回头看去，只见利奥西斯身边同样围了三个小女孩，拉着他的手要往我们这边而来，他一边面带微笑跟那群孩子说着什么，一边慢悠悠地朝我们这边走着。
    我疑道：“这是……？”
    阿丽娜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低声训斥了小姑娘们几句，对我道：“这些都是我的妹妹们，她们也很喜欢利奥西斯，现在正起哄着要我们一起跳舞呢……”
    全是妹妹？我不禁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加上阿丽娜，一共七个呢！她爸爸妈妈也太能生了吧！我吃了一惊，“这、这么多妹妹，你做姐姐的，一定很麻烦吧。”
    “不算太麻烦，我家里佣人很多……”阿丽娜摸着其中一个妹妹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利奥西斯是那样美丽而高贵的人，我知自己配不上他，若是有幸能嫁给他，我只盼着这六个妹妹一同进门，也不算太亏待了他……”
    一同进门？亏待？我幡然醒悟过来，惊得不能自已，这阿丽娜居然想携着妹妹一同嫁给利奥西斯！我不禁又偷偷扳起指头数了数这群妹妹们，一，二，三，四，五，六……天哪，这，这也太多了点吧！纵然利奥西斯天赋异禀，但是这么多老婆，他、他受得了么…。。
    我蓦地想起坊间流传的那首月华楼之诗：夜夜风流伊人笑，铁骨也能榨成干。一滴冷汗从我额头上滴了下来。
    此时利奥西斯已被阿丽娜的妹妹们给拽了过来，他众星捧月般的穿过我的身旁，视线一刻也未在我身上停留，径直走向脸早已晕红的阿丽娜，朝她展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对阿丽娜眨了眨眼睛，赞许地点了点头，识相地对退到一旁。
    回过头去，利奥西斯的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他朝阿丽娜伸出手，笑得极是好看。阿丽娜红着脸，将右手轻轻放到了他的手掌中。
    周围的人群再次起哄，将他们围在了中间，众人纷纷起舞，连香桃和小唐也被拉入了人群中，跟着一道跳着草原独有的篝火之舞。
    姑娘们手上身上的银铃金饰，叮咚作响，煞是好听，飞舞的红裙似翩飞蝴蝶，盛开在绵绵无尽的春日之夜里。
    他是人群中总是最显眼的那个，不仅仅因为他修长的身材和他那迎风翻飞的金发，他身上总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叫你总能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他那雪白而绝代的容颜。
    我自顾自地笑了笑，慢慢离开了哄闹着的人群。
    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许是方才又拉伤了筋肉吧。我走得极慢，亦步亦趋地扶着身子回了房间。
    喧哗声渐渐远去了，隔了一幢墙，闷闷地传进耳朵里。
    点上一盏快要烧尽的油灯，我解下被火烤的硬邦邦的外衣，折得一丝不苟地挂在一旁，又坐到桌旁，抱起一本从利奥西斯的书房拿过来的医药典籍，仔细钻研起来。
    赤雪流珠丹应是无望取到了，只好转而寻找西域名药赤芍和铁线莲，估摸着今日将这两种药材的分布地查清楚，再定好寻药的路线，预计明日便可启程了吧。
    我朝窗外那处明艳纷闹的地方望去，心中不免也有些感伤，明日一走，便见不到利奥西斯和拉赫斯了，相处这十几日来，我早已是将他们当做真正的朋友，此次一别，怕是今生再难见到了吧。
    相聚千里，终须一别。
    终于，我枕着那本厚厚的典籍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覆在身上，肩头陡然一重，将我从沉睡中惊醒。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背上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桌上的油灯早已燃尽，房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肩上搭着的是一件蔚蓝色的绣丝短衫，鼻间萦绕着一缕好闻的香味，这气息是……
    我还未回过神来，一张如雪的容颜便出现在我眼前，将还未睡醒的我吓了一大跳。
    利奥西斯忽的绕到我眼前来，屋里太暗，我瞧不真切他的神情，只知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两晃：“把你吓着了？”
    “没有……”我此刻终于是清醒了些，将书合上，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身形轻轻一跃，坐到桌上，静静地望着我，“用你们的时辰，应该是寅时三刻了吧。”
    “我睡了这么久？”我皱了皱眉，朝窗外望去，已是浓浓一片化不开的黑暗，除却我与他二人的呼吸声，一片寂静，再无其他。
    “也不算是太久，睡在这儿当心会生病，我刚想叫你起来，你就自己醒了。”他的声音极淡。
    我不觉握了握自己的手指，果然一片冰凉，“阿丽娜他们都回去了？”
    “嗯。”隐约可见他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还困吗？不困的话，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我站起身来，迎向他的方向：“我正好也有些话，想同你说。”
    十六的月亮，特别圆。
    已近黎明，那一轮月的光晕溅淡，浮起一层冷清的白色，静默地笼罩着这座已陷入沉沉睡梦中的沙石之城。
    利奥西斯小心翼翼地背着我，生怕伤着了我的伤口，慢腾腾地攀上了屋顶。
    草原的房子多以砂石砌成，又因终年少雨，屋顶修葺得极为平滑，是以坐在其上观望夜空，委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春夏交接之时，夜间的繁星最甚，一颗颗如点翠明珠，斑斑驳驳地映亮了整个夜空。
    我裹紧了肩上的衣服，指着那一条长长的银河，轻声道：“你看，那是银河系，我们所在这个地方，叫地球，他属于太阳系，太阳系是银河系里的一个分系……”
    利奥西斯坐在我身边，托腮凝望着我，眼里是化不开的柔软碧色：“你说的这些，真是新颖，我简直闻所未闻……不过听起来，却好像很有道理，地球？是个圆的？”
    那当然，我可是从先进的二十一世纪过来的。我得意地扬了扬嘴角：“那是自然，下回有机会，我再说些别的给你听。”
    下回有机会？下回只怕没有机会了。我忽的惊觉，我明日便要走了，此时应该好好同他道个别，于是我转过头去，望着他俊美的侧颜，道：“对了，先前一直没找着机会同你说，我明日便要走了。”
    利奥西斯依旧神色淡然，也并无任何惊讶的样子：“你想自己去找那几味药材吗？”
    “嗯，”我点了点头，“这事不能再拖了，我已出门三月有余，卫夫人的病情，不能耽搁太久。”
    他沉吟了几许，慢慢道：“我有办法帮你取到赤雪流珠丹，你不用担心此事。”
    我闻言一惊：“是何办法？”
    “明日你便知道了，你愿意留下来吗？还是，依然要走？”他忽而转过头来，碧瞳紧紧凝视着我。
    我心里不禁有些疑惑，利奥西斯为何总是能未卜先知地洞察我的念想？联想到上次我同他入屈南王府救人，他也是说要助我一臂之力，然而却隐瞒了他同屈南俟早已认识的这一层关系。细细想来，这一切他仿佛皆是早已谋划好，如今只是一步步，照计划行来而已。
    “……为何你要帮我？”权衡一番，我选择了一种较为委婉的询问方法，毕竟他有恩于我，不论他动机如何，我都不应失礼于他。
    利奥西斯唇角微扬，展露一个如水仙花美好而狡黠的笑容：“因为我想留住你。”
    我一怔，犹豫着道：“你别开玩笑了，认识你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你像戴了许多张面具，一会这个样子，一会那个样子，变来变去，我根本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你，你说的哪句话才是真话。就像今日，你对阿丽娜也是很好，可我不知道你笑容背后，心里藏的究竟是什么。”
    他美好的笑容渐渐地就变得有些苦涩，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以后你都会知道的。只希望你能相信，如果我骗了你，那都是因为我想留住你。”
    薄薄的白雾浮了上来，遮去了许多月光，他的眼眸里，忽的卷起了浓重的冷清与寂寥。
    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便抬头看那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月亮：“天快亮了，我一直很奇怪，月亮其实只有一个，为何不同的时候去看它，会觉得它绝非曾经见过的那个月亮。”
    他转过头去，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远方，他开口，声音低沉：“因为所处的位置不一样，又或者是心情不一样，亦或是，伴在身边的那个人，不一样。所以月亮也不一样了。”
    是吗？我凝望着天边那一缕绵薄的红线，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因为伴在身边的那个人，不一样，所以这月亮也不一样了吗？
    上元佳节，那轮明月，可还能再次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