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乱入天一角,误结相思愁 第二十二章 落雪纷纷人飘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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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的第一场雪。
落雪纷纷,千里冰封,皑皑白雪,石板街道上落了一地的鞭炮碎屑,衬着那晶莹纯净的大雪,愈发鲜艳,长安城仿佛蒙上了一个巨大的罩子,只余得北风在罩子中横行,呜呜呼啸,雪上空留马行处,点点霞红溯雪中。
这古老的城愈发静谧起来。
“我明儿个便动身了。”
卫灼然坐在我对面,淡淡地说着。红烛摇曳的暗光映着他英气的脸庞,忽明忽灭,他一下子便隐到了暗处,瞧不真切脸上的神情。
“这么急?”我脱口而出。
卫灼然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忽的就柔了下来,“此次东齐是非去不可,有些事耽搁得太久了,再说娘的身子总算是好了些……”
“这年都没过完,”我皱了皱眉,“是否太急了些?”
“不急不急。”他目光温和地瞧着我,道:“我还记得前些日子你跟我提过的赤雪流珠丹,可是在那碣石国内?”
我点了点头,“嗯,我翻了许久的书才查到这味药,是碣石国宫中秘辛,如果能求得来,对夫人的病应是大有裨益。”
他思索了一番,“那我派人去碣石国吧。”
唉,哪有你想得那样简单,“不可,那赤雪流珠丹是碣石国至为珍贵的东西,随随便便派人去求,碣石国国主定不会轻易相赠。况且丹丸是否有用,现在还尚未可知,不如让我亲自走一趟……”
“我不同意。”卫灼然打断了我的话,面色严峻了起来,“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太危险了。”
“你本来也要派人去,带上我不便行了?”我劝着他,“何况西域那边还有一些中原采不到的药材,若是赤雪流珠丹并不能解夫人的病症,我还可以去寻一些赤芍和铁线莲……”
卫灼然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你好好待在卫府,我不想见你出什么差池。”
“你别那么固执,”我朝他笑道:“我不会功夫,你可以派几个功夫好的侍卫同行啊。再说了,我也没笨到被人坑蒙拐骗的地步,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他盯着我,犹豫着道:“夏之,这三年来,我与你情同兄妹,更甚知己,你在我心中,便如同我亲人那般重要,我怎能让你独自去涉险?”
“我知道你待我好,所以我更要去了,为朋友尽心尽力,是理所当然的,所以这次你就让我去吧,可好?”我恳切地盯着他,你对我好,我便想加倍对你好,人之常情,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卫灼然依然沉吟不决,我便在一旁怂恿挑拨加挑逗,最后,他终于是犹豫着同意了我的计划。
“太好了。”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卫灼然从柜子里取了两坛酒出来,端起红烛对这那壶口灼烧了一会,然后轻轻一挑,将那纸糊的酒盖掀了开来,“夏之,”他微微一笑,“我们喝几杯吧,就当是为我饯行。”
“嗯。”我点了点头,卫灼然为我斟满了一杯酒,我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嗯,很香,也很淡,含着些化不开的苦涩与新鲜,是屠苏草的味道。
“这酒可是年前独孤小姐送过来的那些?”我问道。
卫灼然斟满了自己的酒杯,也不看我,随口答道:“不是,是前些年存下来的,宛菡送过来的已经喝完了。”
“噢,说到独孤小姐,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我放下酒杯,含笑瞧着他。
卫灼然也笑了起来,“你想问何事?”
“哎,你说说,你为什么还不同她成婚?”我试探着问道:“虽然我看不太明白,但总觉得每次夫人催你快些把婚事办了,你那样子很是勉强…..”
卫灼然一怔,随即又沉声道:“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宛菡是个好姑娘,我没理由不喜欢她。但跟她在一起,却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我疑惑地摇摇头,“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若说是碍着夫人的病,你拖得也够久了。”
“……也许我心里还想着别人吧?”卫灼然忽的朝我狡黠一笑,红烛“噼啪”爆了一声,一大颗烛泪缓缓流了下来。
“啊?是谁?”我惊讶地问道。
“我随口说说,”卫灼然笑了起来,“倒是你,心里可有人了?”
咦,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以为我是你,我身家可是清白得很……”我调侃他道。
他话锋陡然一转,“那沂煊呢?”
“啊?你在说什么?”我狐疑地望着他,脸上有些发烫,似乎烧了起来,这屠苏酒怎么这么快就起反应了呢?
他淡淡道,“他这段日子常来府里,我同他一起长大,自然看得出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对你,许是有了些不一样的情愫……”
我登时被吓醒了,手里的酒一抖,撒了几滴出来,“那你定是看走眼了,我跟他一见面就要吵架斗嘴,他怎会喜欢我?”
“夏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柔和的墨瞳凝视着我,“你看不出来,也在我意料之中,你天性便对这些事儿不开窍,沂煊又偏生是个嘴犟之人,你们若是想在一起,会有很长的路要走。”
“谁想跟他在一起了?”我辩解道:“想嫁给他的人多得很哪,比如那薛太尉家的小姐,你以为我会傻到加入那挤破头的大军中去么?”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摇头道:“方才还说沂煊嘴犟,却忘了你也是个不听劝的人。罢了,我可不管你们了。”
“你管管你自己倒好,独孤小姐那儿,你也该好好想想了。”
卫灼然眉宇间里满是自嘲的意味,“我同你一样,得过且过,你也别来说我。”
“别说这些事了,”我隐约又有了些醉意,歪歪扭扭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向他举起酒杯,“明儿个你便走了,我们应该为我们伟大的无产阶级友谊干一杯。”
他一把扶住我,语气略微有了些责怪的意思,“你喝那么多做什么?醉成这样子,还说起胡话来了。”
“你听不懂呀?”我拉住他的衣襟,对着他傻笑,“如果锦凉在这便好啦,她会唱歌给我听。”
他疑道:“几两是谁?”
“她跟你一样,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个快快乐乐的小姑娘,她唱歌很好听,我很想她……”
“你真的醉了,我送你回房。”卫灼然轻叹了一声,便搀着我要将我送出去。
哎,这人怎么这么扫兴,我还没喝够呢。我的视线迷离了起来,挣扎着去拾桌上的杯子,正是屋外响起了一阵恼人的鞭炮声,我气恼地撒开了手,心里愈发烦闷了起来,大半夜的吵什么?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我想回家……想狗蛋哥哥……”我迷迷蒙蒙地说着。
窗外又下起了大雪,火光哆哆嗦嗦的摇曳着,屋内暖意融融,卫灼然还在我身旁说着什么,我却什么也听不清了,屠苏酒的度数那般低,我怎么会醉呢?奇怪……
不觉老将春共至,更悲携手几人全。
还将寂寞羞明镜,手把屠苏让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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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还未过,卫灼然便要走了。
马车停在卫府门口,几个下人上上下下地往车上装着东西,卫灼然脸上挂着沉静的微笑,一一跟众人道别。
除了一脸淡色的独孤宛菡和红了眼眶的卫念瑶,就只剩宇文沂煊同我站在车旁,卫丞相和大夫人都未来,送行的队伍显得有些冷清。
“娘说她身子不适,便不来送然哥哥了……”卫念瑶咬紧了下唇,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娘不来也好,免得她伤心。”卫灼然点了点头,安慰她道:“五个月后我便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些建邺的桂花鸭可好?你若是再哭,我就不给你带了。”
卫念瑶却哭得更凶了,“然哥哥最讨厌了!”
众人忙不迭地劝着她,卫灼然吩咐执事将她带了回去,宇文沂煊这才大步走上前,拍了拍卫灼然的肩膀,爽朗笑道:“别的我便不提了,你活着回来就行。”
卫灼然微微笑道:“你该收收心了,是时候想想人生大事了。”
宇文沂煊干咳一声,“你这做哥哥的都还未娶亲,我怎能赶在你前头?”
卫灼然的视线忽的朝我移来,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我顿觉不妙,不知他要说些什么话出来。
“夏之过些日子便要动身去西域,你替我好好送送她。”卫灼然转过头去,对宇文沂煊正色道。
我松了口气,宇文沂煊一怔,愕然道:“怎么?你前脚刚走,她便也要走了?”
卫灼然还要开口,独孤宛菡就迎了上去,含情脉脉地盯着他,柔声细语地叮嘱着他:“路上小心。”
我见他们小夫妻二人情意绵绵地话别,便将站在一旁十分碍眼的宇文沂煊轻轻拉了开来,小声对他道:“别去凑热闹了,让他们说会话。”
宇文沂煊瞪了我一眼,他一把甩开我的手,独自朝院子里走去。
他又怎么了?我哪里惹他了吗?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实在是没有不对劲的地方,那边卫灼然还同独孤宛菡说着些什么,他忽的朝我看来,我便朝他一笑,挥了挥手。
卫灼然唇角勾了起来,淡淡一笑。我知道他看见了我,便也回身朝卫府里走去,还是多留点时间给他们二人吧。
我同卫灼然的关系,有如明月遇清风,高山见流水,他是我这一世的第一位知己,也是我这十六年来唯一的心灵之交,在这个本不属于我的时空中,竟有这样一人,能与我心灵契合,我自是十分珍惜这位朋友。而卫灼然对我,当也是如此,他以我为知己,敬我,重我,知我心中所想,从不把我当外人看待,才会提出与我结义亲,不愿我再做他府里的一个小小丫环,受人白眼,他的一片苦心,在旁人看来也许是无比暧昧,可我二人却心知肚明,眼神交汇之间,我既知他心中所想。有友如此,我已知足。
想到此处,心情大好,我脸上不禁也带了些笑意,门庭积雪被朝阳照的微微有些发黄,几缕冰冷的北风吹来,径直灌进我的脖子里,昨夜的酒似乎还未醒,大概是受了些风寒,我头轻微地痛了起来,忙扯紧了身上的袍子,踩着厚厚的积雪朝前方走去。
宇文沂煊正站在一株合欢树下,背影十分僵硬,我走到他身旁,才发现他俊脸上布满了乌云,便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你去西域做什么?那里人烟稀少,荒凉至极,你去寻沙子吗?”他转过身来,生硬地问道。
“我去寻几味药给大夫人。”我答道。
宇文沂煊一怔,脸色陡然厉了起来:“你为了他这么出生入死做什么?他就要同独孤宛菡成亲,你这样连命都不要的去帮他,以为他便会要你?”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疑道:“我做我自己想做之事,你有何权利来干涉我?”
这臭小子却莫名其妙地胡说八道,搅得我的好心情一团糟。
他的星眸中盛满了愤怒,恶声恶气道:“我可不会干涉你。你这愚蠢之极的女人,怕是还没到那儿就死无全尸了。”
“用不着你咒我。”我被他气得头痛更严重了,几乎快要站不住脚,我勉力支撑着身子,冷道:“我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你……!”他气得俊容惨白,怒视了我半晌,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拂袖而去。
我赌气不回头去看他,只觉头痛欲裂,像是有人在我的大脑里不断敲着大鼓,仿佛要炸开来,登时脚下一软,整个人便没了气力,向地上倒去。
“于夏之!夏之,夏之……”
我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便微微睁开眼睛,少年俊逸的脸上满是焦急,正一声一声地唤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