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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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族部落里,兵哨来报,山脚下有一群秦兵进入。
秦兵?
安渐离自从二十年前踏入此地之后,秦兵从未发过一次兵踏进迷踪森林。他深思片刻,吩咐众人不动声色,静观秦兵的动作。
安渐离不明白这群秦兵的目的,是来探路?绕路攻他国?还是……?无法得知对方的意向,暂且按兵不动为宜。他是族长,命令一下,全族人领命小心行事,尽量远离秦兵的范围。
三天过去了,秦兵还在原地打转,安渐离了然于心,这群人迷路了。不管他们入山的目的为何,这些士兵最后都得惨死在森林里,成为野狗野狼利齿下的野食。他干他的活儿,心里咒怨着该死的秦兵,中原动荡不安也算秦国一份。
马厩里,几匹骏马摇着尾巴,凑上前舔舔安冷夜的脸庞与大掌。
三天前,他得知秦兵入山的消息,他明白这些人入山是为寻一个女人,白河。他也知悉白河数日前曾到过兵哨,杀了人,若他猜得没错,她应该是醉酒了。只有醉酒的白河才会动刀杀人,正常的她是如此温柔婉约,骄矜可人,绝非是一名凶悍的杀人者。
自那日起,安冷夜总感到胸口有一道痛楚,这份痛,他研思过,并非来自他的血骨创伤,而是来自兄弟之间传递的心音。这一回,他清楚这一道心音并非是为求救而发,而是三兄弟其中一人内心忧切所致。
他摸摸马毛,往外头看去,大哥也在附近挑木枝。安冷夜无声无息靠近,蹲身,看着大哥手中的动作,拨除下附着在安无昧眼帘上的木屑,不发一语。
“有何事直说。”老大开口问了。
“我胸闷。”安冷夜的话是想确定他的疑惑。
安无昧眼一抬,看了老三一眼,又看了右前方正在整理靴子的老二,淡淡地说:“忍着点。”安无昧的胸口也发闷,他也思忖着是不是老二有心事。兄弟间的心事瞒得了其它人可却瞒不过彼此。三胞胎与生俱来的心音,一个痛,其它二人也跟着痛。
“我想借你的平原宝剑一用。”安冷夜开口要平原宝剑,有一件事非做不可。
“要剑做什么?”安无昧停下手中的动作,瞅了一眼。他想拿剑去替谁说情?
“我的师父被软禁在平原君的领地中,我担心平原君会对他不测,因此……。”安冷夜的师父当然是姬苍茫,一名与平原君有宿世因缘的剑客,摆荡在中原与秦国之间,平原君暂且留他一命不代表未来不杀,迨姬苍茫将所有秦国的秘密道尽之际,也将是不留命之时。
平原君派了万名大兵日夜盯梢,美其名守护,实在是担心姬苍茫远走高飞。安冷夜念及师徒一场,也念及他曾为了搭救安无昧而造了一辆战车。
安无昧认同这项做法:“因此,你想替你师父求情。”
“替师父求情是为人弟子当为之事。”安冷夜的回复理直气婉,无人能拒绝他的要求。
安无昧眼中泛着清圣之光,小弟要去营救师父,他这个做大哥的怎能不奉陪:“你知道剑在哪里,拿去吧。什么时候走,我们一块去。”
“不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去就回,我会很小心。”安冷夜只想一个人前往,除了这一件事,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得处理。
安无昧提醒着:“小心秦兵。”
“我会小心避开。”安冷夜起身,入屋,取走平原宝剑。
安无昧望着安冷夜的背影,他亦了解老三单独前往的理由。他低首继续他手中的活儿,秦兵盘踞距在山下已整整三日,他掐算着,再强韧的士兵顶多只能再硬撑两天。后日此时,那些走不出迷踪森林者应该全归向黄泉路。
为赴中原救师父,安冷夜告别了双亲,备妥路上所需的粮食,拉出安赤日的坐骑,孤身走下山。
走着两步,安赤日拉住他的马,急问:“你要去哪?”
安冷夜浅笑道:“去替一个重要的人办事。”
安赤日放手让他下山。
安冷夜口中那位重要的人并非他的师父,而是他的兄弟,安赤日。
他踽踽独行于森林中,这整片森林是他出生的地方,他非但不会迷路,还能清楚说明每一棵树、每一株草的来由,他还能找出隐居在树洞里的雏鸟位置。对他而言,迷踪森林是一个有秩序的树海,只有外来人才分辨不清这片树海的排列方式。
他的马脚程很稳健,一溜烟就消失在森林中。安冷夜悠然穿过这片树林,停留在一个山洞前。这个山洞,曾是他们与司马涛对奕的山洞。他翻身下马,朝洞内走入,他的步伐很轻,他拥有一身绝佳的轻功。
“你终于来了。”说话的人是白河。一说出口,却又满脸惊讶。
“你以为我是谁?”他步入洞内,寻找一个人,一个令他二哥安赤日心神不宁的人。
“我,我以为是我大哥来找我。”白河的粮食将尽,正打算是否要准备下山。但她也并非只有下山一途,也许,她真正想走的方向是隐而不现的安族部落。她也在寻觅一个人,一个让她失去免死金牌保命符的人。
“你大哥确实派人来找妳。”安冷夜一派翩翩潇洒之态,温和以对。
“那么你是来捉我,好威胁我大哥?”白河发出合理的疑问,武神三少吃过白起的亏,莫非是挟怨而来。她退后一步,绷紧神情。
“我是来护送你下山的。”一席话缓缓道来,与她起冲突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为什么是你?”白河再问。
“那么你认为应该是谁?请。”他反问,做出礼让手势,示意她动身下山。
“我自己会走。”白河整装拾起地上物品,昂首以对。她的身份在秦国是贵不可攀,她在安冷夜面前摆出一副傲倨的神色,是不愿被当成落难之人。但她真真切切落难了,她认不得来时路,又该如何下山?
洞外,横放着一柄长木棍,是一个崭新的斑杖,瑰丽的木纹正适合姑娘家持用。若他记的没错,这一把木杖是赤日前些日子才新刨的。新造的木杖出现在洞外,冷夜微笑拾起木杖,奉上。
木杖大小粗细很称她的手,她策杖而行,踏上归途。
她早已失途于迷踪森林,只能跟随在他身后。
她看着有马不骑的安冷夜,他是老三,三胞胎中最小的,只不过晚了几个时辰出世,就位居最末。她一路审视着此人,踏草而行,衣袖轻摆,缓步跟随。这一跟,竟跟到一座断崖边。她猛然发现前方无路可走,以为冷夜故意欺骗她,怒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别生气。来,站在这里。”他试图安抚她的不安。
“你要逼我跳崖?”白河环顾四周,眼前除了断崖别无长物。
“你在这座森林里,不管你信不信我,你只能照我的话做。过来。”他傲立在断崖边,向身后的人招手。
白河碎步走向崖边,与之比肩而立,一人倚着一棵树。清风徐徐,极目四望,尽是层层苍翠的山峦,底下是一条壮阔的河川,她木立着,听着身边的人侃侃而谈。
“这里是我二哥安赤日最喜欢的风景,他一个人想独处时就会前来此地。”这个地方是安赤日独享专有,带她来此,用意明显。
“跟我有何关系。”白河声音十分微弱。
“我想让妳带点重要的回忆下山。”安冷夜所说的回忆,是眼前这一片壮丽绝伦的风景。
“重要的回忆。”白河无言以对,她内心撼动着一圈圈涟漪。
“妳只要记住眼前的风景是我二哥最痴迷的,妳这一趟就不虚此行。”他将二哥最痴恋的风景赠给白河,他明白一切。
“是他叫你来的?”白河内心悸动着,眼前的风景虽美,却不及一个人的身影令人迷恋。
“他不会来了,是我自愿代替他来的。”安冷夜善于冷眼旁观一切,他雪亮而晶莹剔透的眸子里,透析着一切。
“你怎知我在这里?”白河不解,她当日昏醉后,不记得任何人任何事,醒来后,身边多了粮食,多了一壶水。她认得这只水壶,是安赤日的水壶。
“我们三兄弟彼此之间是藏不了秘密的,你也别问我原因,若真要说个理由,应该说我们三人本来就是一体。我可以告诉妳一个秘密,我们之间是靠心音传递,因此,二哥心里的担忧他无法解决,我来替他解决。”安冷夜可以确认一件事,三兄弟之情比世间最坚固的盾还要坚实千倍。
“他的担忧?”白河反问。
“他很担心妳是否能安全下山。”安冷夜的胸口沉闷异常,他不禁摀住胸口,二哥的担心正是这种痛觉。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亲自出面?还有,为何要将我的免死金牌拿走,此后,无人可为我赦罪?”白河眉心一敛,诸多不满涌上心头。
“他的确不能出面。见了你,他铁定会做错事,他必须顾虑到族人的安危。至于免死金牌,我相信他会给妳一个很好的补偿。”见她态度愈形激动,他将二哥的顾忌脱出,期望化解他们之间的误会。他再道:“妳现在所依偎的这棵树是他亲手所种,他最喜欢这棵树。”话语间,伸手折下一片青叶朝她挪去。
她伸手接下绿叶。
四周一片静谧。
二人沉默,却是无声胜有声。
“我会永远记住眼前的风景。”白河将眼前的山河大地全记下了。
她不会忘记这一片风景。
她的风景里还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持着红缨枪独坐于崖边,任风吹,任发乱,任雨洒。她努力将人影挥去却挥之不去。她甩甩头,自问自己是怎么了。
二人离开断崖,漫步下山。
浮云白日,青山缥缈,山岚氤氲远处,有一人隐踞在山的另一头朝此处凝望。他是安赤日,他凝望着替他送走佳人的老三,以及那名秦国佳丽。
心意相通的兄弟,彼此皆知对方的行事作风。当安冷夜决定单独一人去作某件事,那一定是为了他的兄长。
俩人的踪影逐渐消失在密林里,安赤日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盼望,会不会在山的另一头又冒出俩人的踪影。
“这一段路,算是我代替我二哥安赤日为妳送行。”冷夜跚跚而行,缓慢的步履,他探出了白河的心意。连日来的胸口不再绞痛,他抬望眼,安赤日一定在某处静静目送。
他走了五里路,前方是一道小溪,他们已然行至谷底,不远处正是秦兵落脚扎营的地点:“你的人在前面,他们迷路了。你要跟他们回去吗?”
白河摇摇头,她怔望着秦兵的营帐,她的脚只想跟随着某人的脚步。
二人续行,将寻人的秦兵抛在脑后。
她拄着杖,原来山路并不难行。
山谷底,一道溪水穿山而过,水深及膝,流水潺潺,碧波如画,一座木桥跃然眼下。
“这座木桥是我二哥数日前偷偷搭建的,是为了不让一个人跨水过河。”安冷夜指着一座木桥,新搭的桥,绳索是新扎的,木板是新劈的,他踩了踩桥面,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二哥为谁搭过桥。
他伸出手:“让我这双手,代替我二哥护送妳平安过桥。”
白河轻捻他的衣袖,一前一后在桥面上徐徐而行。
稳固的桥,正似它的主人有一个让人稳稳依靠的肩膀,她过河,猜测这座桥搭建之时,是否真的希望她离开。她眉眼盈盈,为何心头揪得死紧。
越桥已,安冷夜转身反手将木桥震碎,一道雄浑的内力将木桥化为片片碎屑,顺着溪水冲下。
白河问:“为何要毁桥?”
引渡之人安然回话:“该过桥的人已走过,这座桥已无用处。”
走了一日之久,终于来到山脚下,前方是一片辽阔的平原,往西是秦国的领土,后方是安族部落,这里该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安冷夜牵上马缰,将马交到她手中,向她辞行:“这是我二哥的马,让它代替我二哥护送你回府。”
白河一怔。
他看着她手中的木杖,温煦道:“这把木杖是他数天前新刨的,让它跟着妳回秦国吧。”
她又是一愣。
跨上马鞍,她忽然抿抿嘴:“如果你不是与我为敌,我和你会是很好的朋友。”她怅然所失,犹记得,她是怀着满腔愤怒故意醉酒前来讨回她的失物,但此刻她却不想讨了。
“如果妳不是与我们为敌,我们三兄弟都会是妳很好的朋友。”安冷夜拍拍马头,牠是一匹十分温驯的好马。
“那些秦兵呢?”临行前,她想起那些困在山中的秦兵。
“放心吧!我会带他们下山的。”不管他们是敌是友,安冷夜都不会坐视不管,那是他一贯的作风。
“多谢。”这是白河首度对中原人道谢。
安冷夜伫立在原处不动:“让我这双眼代替我二哥的眼睛,目送妳离开吧。”
“……。”白河内心百感交集,她转身,身形飘飘绝尘而去。进入秦国领土,她朝身后一望,极远处,有一个黑点般大小的人仍然在原地……。
回首处,那人仍然在原地,目送她平安归乡。
那是安冷夜,透过心音方式,替他的二哥默默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