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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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第一棋圣司马涛满脑子都是棋子。
这一步走得辛苦还是得继续走。
他跪坐于草席上,摆在眼前的是一个小几,几上不摆酒不设肴,只准摆上一物:棋子。
他是可以与棋龙圣手抗衡的人,在棋坛上与之齐名。
既然齐名,双方都想一会较劲。可惜,一在大雪山,一在秦国大营。痛恨中原的秦国,素来与中原为敌之态与日俱增。司马涛遍寻高手对奕,他只闻棋龙圣手的美名却无缘一见。
躲在大雪山的棋龙圣手远赴北域,一来不愿与人共鼻息,二来他只愿与棋相伴。棋子是他的挚爱,他的挚爱是棋子。他藏身在大雪山中,日夜思之念之呵护之皆是棋子。他选择避居乱世却执抝于坚不可破的兵阵,矛盾非凡,他是个旷世极端之人。
这一日,白起步出营帐,一名小兵急急来报。见小兵行色匆匆,知是大事,白起邀之入帐再报。
小兵通报:“司马涛军师不见了!”
白起心一拧,他平日待司马涛不薄,其人平日行事作风疯癫,但在他的威吓下无人敢讥讽他的行为,他不待在军营里会跑去哪?
小兵再报:“昨晚有人看见军师面色愁忧,一路走一路说话。”
白起拍桌震怒,催促小兵再报:“有话直说,别拖拖拉拉。”
小兵将昨夜里司马涛的怪事通说一回。
这世间怪事无奇不有,但司马涛的怪事却是稀松平常,一名疯狂的棋圣,每天清醒后十足像个疯子。
“你说他去……拔芒草!”白起笑弯了腰。
“是,他说芒草不拔,秦军会输。”小兵的话听在白起耳里,简直是笑话一桩。白起笑飞了门牙,他拾起掉落于地的两颗门牙,以自身功力嵌入齿间。小兵看傻了眼,这将军的功力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是,是,军师说,最可怕的是芒草。”小兵胆颤心惊,白起最厌恶这个字“输”。偏偏这一字是从军师口中亲口所言,他只是据实以告。
白起勒令小兵派人去找司马涛。
司马涛在哪?
大营边地一角,风一吹,习习之风拂上了一个人的衣角,此人头上戴着一顶头盔,他摘下头盔,头上无毛。他是司马涛,为研究芒草而来。
------他设下一个棋阵,阵内,两军交锋却是芒草阻道。大刀一挥,草或偃或断,断叶的草漫天高飞,落了,再生根。前夜他梦呓,他记得他梦呓的每一字每一句。他的呓语也是棋阵内的走法,他在梦中与秦军话别,原因无它,有一片砍不断的芒草,怎么砍也砍不断却向大地蔓延,它吸收了世上最坚硬的铁石长成了剑芒。他内疚,算不出芒草这一记,因而引疚辞去军师一职。这当然是个梦,但是他是个活在现实与虚拟不分的人,他以为他真的向白起辞行。------
树底下,他怀中抱着一堆方才斫落的芒草。
青色的芒草,等待秋日来临时开出银白的花穗。
它不过是一株平凡无奇的草。司马涛将它放下,摸摸脸颊,思考着棋盘上的布阵。他将芒草丢下,起身,明白那是一场梦,一场未曾发生的梦。
他开始狂笑,笑自身的疯癫。然后,举步朝着大营的方向走去。
他听见有人喊着他的名“司马涛”,他慢慢转过头去,在他身后坐着一个不修边幅的人,手里拿着矛与盾,他认得此人,他是大营里的兵器师,他有个奇怪的名,矛盾先生。
他既然被称做矛盾先生,想当然尔,必是擅长制造矛与盾的高手。司马涛记得此人总是拿自己的矛刺自己铸的盾,矛断了,继续改良矛。如果是盾被刺穿了,凹了,削了一角,就将盾丢了继续改造攻坚不破的盾。他的矛与盾互相攻防,从未停休。
他一生都在制造矛盾,他的矛据称可以刺穿史上最坚硬的金刚石,而他的盾,也据称可以抵挡史上最尖利的刀剑。刀枪不入的盾与无坚不摧的矛,眼下,他正在树下试着何者最强。
现在,他听见矛盾先生唤了他的名,司马涛转过头去,回了一句:“现在是你的矛厉害,还是你的盾厉害?”
矛盾先生见司马涛此刻头脑十分清醒,执起他的矛与盾起身,将盾掷向司马涛:“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人试试。”
司马涛握牢一面盾牌,蹲好马步,摆出防守架势,他是棋师,不懂兵器,但是身处沙场也见多了一两套防卫功夫。
矛很长,十尺长的长矛比大汉还要高出一个身子。矛盾先生手握长矛,连番击刺劈砍,不动声色的盾毫发未伤,司马涛握着盾欢欣道:“你的盾比较厉害。”话落,他扔下盾,不多说,将矛盾先生留在原处。他继续走他的路。
“我的矛输了。”矛盾先生搥手顿足,他得想办法再铸造出攻坚无不克的矛。他拿起长矛尖头,端视了良久,一日,二日……。他竟拿起锄头往地下钻去,挖了一个大坑,他跳入坑里,他的脚陷在坑中,渐渐地,他的胸膛淹没在坑中,最后,他的发髻也消失在坑中。他跳入坑里直下百尺,企图挖掘出万里江山里最硬的铁石……。
七日后,司马涛又来到此地。他站在坑边,探下头喊着矛盾先生的名。一喊便是一道重重无尽的回音,他听见坑中扬起回荡不去的“矛盾先生”、“矛盾先生”、“矛盾先生”……。
底下已是一个布满坑道的地宫,司马涛高踞在上方,等了一时半刻,总算瞧见下方伸出一张脸,一张沾满乌渍黑煤的脸,露出两颗眼珠子。矛盾先生双手往脸上一抹,双颊又更黑黝了。
司马涛带话而来:“将军的妹妹失踪了,将军下令要你提供五十面最强的盾牌。”
“为何只要盾牌不要矛,分明是瞧不起我的矛!”矛盾先生自诩为天下第一兵器师,最恨他人小歔他的兵器。
“你会错意了,将军不希望伤人。而这回只带你的盾,是以防万一她酒后又伤人。”白河私自渡河后便消声匿迹,白起集结了五十名士兵,下令到对岸寻人。有了几次前车之鉴,谁也不敢轻忽她酒后乱性的疯狂举动。让士兵带盾不带矛,意在防备而非伤人。
有了他的盾,任世间最锐利的兵器也伤不了士兵。
其实,众人最怕的是白河手中不长眼的刀。
矛盾先生再问:“将军的妹妹为何要单独渡河?”
“她的免死金牌被夺走了,她当然要去讨回来。”
一道免死金牌是白起为了挚爱的妹妹向君王请讨,酒后,她不但乱性而且力大无穷,至今已开了无数杀戒,每一回都得靠这一面免死金牌来免罪。失了金牌,她终日郁郁不乐,愁忧满面的白河恰似一朵枯萎的花。然而,她真的是为失去金牌而愁眉不展吗?
矛盾先生打造了五十面重量轻巧的盾牌,这一面盾是传说中的金刚盾,谁持了这盾牌,犹如千层铁甲加身,刀枪不能入。
金刚盾入了五十名士兵之手,白起喝令全数往对岸搜人。
但观对岸群山崇岭环伺,一山还比一山高,他们据守在河岸多年,无人胆敢靠近这座山。那是一座万丈高山,断崖处处,丛林密布,深山里还有猛兽老虎,一入山即是危机四伏,是比打仗还困难百倍的苦差事。
这是名闻遐迩的迷踪森林。往昔以来,无人从这座广茂的森林中走出来。
秦营中,这座山只有一个人曾经踏入过,司马涛,他是唯一踏入之后活着走出来的人。
当日他与安赤日携手于河中强渡“渡河无踪阵”这一关,曾经随着安赤日的脚步入山。这一回,白起派任司马涛带兵入山。
司马涛带了五十名士兵,渡河后南行,仰望高山,无路,无径,无足印,这是一座不知如何进入亦不知如何活着走出来的险山,他们惊惊颤颤地进入了迷踪森林。
“军师,接下来如何走?”
“报告军师,这里已经走三遍了。”
“军师,我们现在在哪里?”
……。
司马涛发愣着,问他身处何方,他亦一无所悉。
众士兵全慌了,乱了,与其说这些士兵是编集而成前来寻找白河的一支队伍,倒不如以死士之名来得更恰当。五十名士兵全是没有家累、上有兄长的男丁,死了,家中还不致于断了香火。五十名士兵各个都不想枉死在森林里,逼问着司马涛:“军师!军师!路在哪?”
“别问我。”司马涛拂袖而去,胡乱走一回。他的阵法没有这一场,他的阵法是用在沙场,不是用在渺无人烟的一座森林。
这里是荒废千百年的原野森林,原野,自然是迷雾重重,原野,自然离不开豺狼虎豹。
一群人迷踪于迷踪森林里,阳光悄悄西沉,只剩残存的余晖照着密密麻麻盘根错节的树林。别说寻人,这些人连自保的能力都一点一滴丧失。
司马涛宣布就地搭营,一张张营帐升起。暗夜里,营区燃起火炬,听着虫鸣入眠,在晦暗的迷踪森林中瑟缩着度过迷路的首夜。
寤寐中,五十名士兵只有一个念头:他们不想死在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