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宿命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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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寒衣,是我七岁那年,在一个名叫落华苑的勾栏里。
我无法相信我敬爱的爹爹与疼爱我的娘亲就这样把我放在那华丽却陌生的地方,拿了个袋子就匆匆离开了。
我不知道那里面装了什么可以让他们拿我去交换,我只知道我的爹甚至在前一天答应要带我去私塾念书,我娘的床头还放着没衲完的鞋垫,她说那是给我们的欢儿做的。
娘走时还不忘对我说:“你在这里要听话,不然会吃苦头。”我从未听过我娘用这样冰冷的语气同我说过话,心下害怕,不由自主的点头。然后看着她和爹头也不回的离开,消失在那道离我不远的门栏外。我的脸上瞬间大雨滂沱,但我怎么也提不起脚去追。
那时的我太小,不知道我站的是什么地方,只知道我的爹娘不要我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也没有家了。
小小的我变得如此无助。
我就在那华丽的房里哭啊哭,哭啊哭。直到一个声音传入我的耳中。“哭什么?”
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一下子连哭都忘了,抬起头来看那声音的主人。
我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好像那些只存在故事里的仙人一样,我当时就愣愣的朝他看了好久,也忘了这样是不是合礼数。
他见我不回答,也不再问我,只淡淡看我,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良久,他才又说:“你爹娘把你换了些破物就走了,你还想着他们?”
他这不说不要紧,一说我又想了起来,心又中觉得很难受但仍忍了住没有让眼泪再流出来。他似乎对我这表现颇满意,出声却还是冷冷的:“你叫什么?”我吸吸鼻子,回他:“于逊。”
他用那双十分美的眼眸看着我,他淡淡道:“在落华苑你便不能叫这姓名了。”我皱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他却转过身去,去看着窗外那片火红又模糊的天际。
云朵在空中丝丝缕缕的难以分辨,几只大雁飞过,显出一番苍茫的景象。他抚摸窗栏,露出了修长白赞的手指,看向窗外。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雌雄莫辩的侧脸。
“从今以后,你叫非欢。”
说罢,他侧过头目光幽幽落向我,我发现身体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竟点了点头,接受了一个陌生人起的名字。
他勾勾唇角,他向我走来。
他是在笑吗?他的脸那么美,他背后的一片火红在他的笑容里变得黯淡无光,他如浩瀚天空中的星辰,可那星辰离我越近却越远……我竟开始窒息了。
这一幕,一直到很久以后我都记得太清楚了,也就是那时起,那片被红日燃尽的天空,那几只大雁,那个人美的惊心的脸孔,把我带进了一个足以吞没我,吞没碧落黄泉的漩涡中……
那一年,我七岁。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他的脸离的我极近,我早已没了呼吸,连心跳都要听不见了…我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你记住了,我叫寒衣,今后是你的主子。”他眯起眼,捏捏我的脸,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字艳菊,但你不可以对别人说起。”
我先是点头,后迷蒙的看着他:“艳菊?”
他的笑意更浓:“对,艳菊。”
“窈窕艳城郭的艳?”
他笑出声:“聪敏的孩子。”我心想,这人名字真是好生奇怪,有哪个人会拿这样俗气的词来做字?虽这样想,我却没敢问出口。
他又起身,坐到雕花圆桌的边上,兀自拿起桌上的玉彝倒起酒来。
他是什么人?只看着他的背影,陷入迷茫。他穿着白色素袍,袍子上用银线绣了一朵朵花儿,煞是好看。他黑亮的发比江南的柳条还柔软飘逸,披散在肩头,显得妖娆。他还没及弱冠?
那时我真是小,这么一会就看痴了,还以为他真是那下凡来的天仙。
虽然后来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时间一年一年,我和他之间开始越近越疏离。但开始几年,我是始终在他身边的,那时寒衣对我也是挺好的。
寒衣告诉我,落华苑是个风流之地,温柔乡。勾栏里的许许多多规矩道理都是他亲口教我的。可他说得清楚却不明白,我只知道,十四岁后,我就要开始接客。
当时我什么也没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便认命了。
其实在我心中并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入落华苑时,他把我留在身边服侍他,他叫我欢儿。
我是没有童年的,在落华苑之前所度过的日子我总是记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我曾有过爹娘和很多很多兄弟姐妹。
而每次去想,我的头就会很痛。
所以,我的生命从我遇到寒衣的那天才真正开始。我渐渐开始熟悉苑中的各种事物。
刚进落华苑的那几天,寒衣让我在院中走动,熟悉这个地方。有次我走过寒衣房前时,听见里头传出异响。
我好奇的走进去,看见寒衣倚在塌上,眼睛斜睨着下方。他的下方躺着一个人,那人卷曲着身子,伛偻得弓在地上,脸对着地面不断抽泣。
寒衣看见我来了,向我招手,我走过去。“你来的正好。”我问:“你在做什么事?”他一边剥着一旁果盘中的葡萄,一边把我拉着坐下来,随口道:“杀人。”我一个激灵,刚坐下又站了起来,高声道:“杀人?!”
他点头,看那地上的人一眼:“是啊,不如让你来?”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地上的人,这才发现他脸上血迹斑斑,头发蓬乱,此时他已不再抽泣,一双眼默默的看我。
我与他对视竟有些心悸,避开他的眼,转头对寒衣强笑:“公子说笑呢……他,他怎么了?”寒衣嫣然,又把我拉下去用手环住,我一时有些慌张,心跳得很快。
“他犯了不能饶恕的错误。”我刚想开口,又听他道:“你说,是先割他鼻子呢,还是先挖眼睛好?”我僵住,半响才道:“你……你疯了吗……”话未说完,我的脖子一阵剧痛,寒衣正用手捏住我的脖颈:“欢儿,你不能这么对我说话,知道吗?”
我一阵战栗:“知……知道了,我知道了。”背上有冷汗冒出来。
寒衣放开我,又从果盘中拿了个柿子,剥好,递给我,再拿起另一个。我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接过。他好似忘记了那地上的人,我斟酌着开口:“你……就不能放过他?”
寒衣看我一眼,把手中的柿子扔在地上,用脚踩烂。我不解的看着他,却听他对那人道:“你,把它舔掉。”我惊讶的看着寒衣,想不到他会做出这么恶劣的事。
那人在地上不动,幽怨的眼神始终盯着我。
一瞬间的,他嚎叫起来,他的两眼血流如注,全身痉挛,不停地在地上抽搐。我猛地倒抽口气,我从未见过这般恐怖的景象!
我低下头,发现手中两枚吃下来的柿子核已经不见了,我心惊肉跳的看向寒衣,他对眼前的血腥视若无睹,淡淡道:“我已经给了他选择,他自己不要命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公……公子……”
这时,那地上的人翻滚着爬到我这边,他伸出手向我抓来,我惊叫一声,哆嗦着往榻上缩。寒衣抬起脚踩住他的手,不一会我就听到骨骼破碎的声音,当他把脚移开时,我已经不敢去看那只手。
寒衣摸摸我的额头,温柔的说:“欢儿,你要知道,有时你的仁慈,只会让别人更恨你。”他又拍拍手,门外走进来两个人。“直接埋了。”话一说完,我打了个哆嗦,他竟要将那人活埋!
那两人就很迅速的把地上的人拖走了。那两人刚一走,马上又有丫鬟进来清理地板,不出片刻,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寒衣仍让我坐在塌上,我看着那片还潮湿的地面发呆,却感受到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的脸上,我也回过头去看他。他面无表情,可他如玉般毫无瑕丝的容颜让我一时心猿意马。我痴痴的说:“公子,你真是很美。”他仍是面无表情:“是吗?”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有些犹豫得问道:“孩子,你想习武吗?”我抬头问他:“公子会武功对吧?”寒衣点头。我想了想,点头又摇头。
他疑惑得问:“你什么意思?”我答道:“我想习武,又不想习武。”他更疑惑:“为什么?”我思考了很久,努力去找一个合适的表达方法:“有武功的确很厉害,但我确然就是不想学。”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不知为什么,潜意识里总有一个声音在我内心,他阻止着我习武的念头。
寒衣点了点头,默默的看着我,似乎若有所思,也没有再问我为什么。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特殊的鸣叫。我看向门口,发现地上有只鸟在不断挣扎。
我跑过去,发现那是一只雏燕,我把它捧起来放在手心里,它幼小的身体不断地扭动着。
寒衣走过来,抬头看向上方:“它的窝在那里。”我也抬头,发现五丈外那里确实有个泥窝。他对我伸出手:“给我。”我有些犹豫的护住那只燕子,刚才的事情还让我耿耿于怀。
寒衣似乎有些哭笑不得:“你自己就能放上去?”我窘然,不放心的把那燕子交给他,他往前走两步,轻轻一跃,很轻松就把燕子放进了窝中。
我嘘了口气,心想还好他虽残忍却不变态。
这年的春日,万物都在茁壮的生长着。
两只南归的燕子在它们的新窝中生下了一窝雏鸟。
我记得寒衣说过一句话:“你爱上一样东西,如果你无法拥有它或保护好它,就要毁了它。”
后来我知道,其实那时我错了,寒衣,是真正的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