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夜长春梦短,人远天涯近。  第六十六章 植玉簪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61  更新时间:15-01-07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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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的一个早晨,邺洪基习武已毕,趁着早饭前的一点点时间,在东屋处理一些杂事。铭琇刚才起床,漱洗过后,紫苏、紫姜正服侍着梳妆。侍女们正在摆饭,各色精致的细粥和点心,放了好多样。
    一个侍女回话,称督造总管黄百金领着蒯翔在外候着,说有事回禀。邺洪基想,趁着铭琇晨装的时候,把事情给办了,好一同安安静静地吃顿早饭,便吩咐叫了他们进来。
    黄百金一脸愁色。内书房园中的太湖石早已立起了许久,只是植物难配。也曾寻问过蒯翔,蒯翔只推说不知情。下人们找遍了各种闲花野草,却依然找不到邺洪基所说的那些花草藤蔓。所以,园中太湖石旁的土地,只得一直空置至今。
    本以为就此算了。不料,铭琇住进书房之后,邺洪基每每催促此事,越逼越紧。黄百金虽绞尽脑汁,亦无半点头绪。无奈之下,带着蒯翔,来讨邺洪基的示下,看能否种植些其他的植物。
    邺洪基听他说了半天,想了想,终于缓缓地张口了。“我原以为只是些有香气的野花野草,不想却如此珍稀,竟难坏了我们晋王府的督造总管。”说着说着,他沉下了脸,“我就不明白了。我在南朝的时候,随便走进一个寺庙的墓园,就能看见满园这样的花草。怎么到了你们的嘴里,就变成天上有、地下无的稀世珍品了呢?”
    觉出了邺洪基言语中的愠怒,黄百金立刻跪了下来,“小人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只是,还要请殿下示下,您是在哪儿见过这些花草的?小的好歹去弄了来。”
    听到了邺洪基的话,蒯翔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之色,随即被压抑了下去。他用眼角向西屋瞥去,只见西屋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对镜而坐的铭琇,身体僵得笔直。头发梳了一半,散着一半,却没有继续的意思。两个丫鬟立在一旁,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蒯翔低头站在一边,不声不响,任凭东屋的主仆二人在那里计议,就像此事与他完全无关。
    “扬州大明寺后山的塔院,有一片竹林,穿过竹林是一座隐蔽的墓园,我在那里见过。满园芬芳的花草藤蔓,与永王府里的是同样的品种。”邺洪基说起那寂静的墓园,回想起那里弥漫的香气,一脸向往之色。
    既然有了地方,黄百金自然不遗余力地讨好。“殿下既然喜欢,小的这就命人去扬州。将那墓园中的花花草草都掘了来,种在殿下的书房和姑娘的园子里,也让我们晋王府香满临潢城。”
    黄百金的话还未说完,只听西边一声脆响。邺洪基连忙跑过去看,原来是铭琇打烂了妆台上的一只白瓷茶碗。
    茶碗打碎了不要紧,邺洪基却发现,铭琇的身子抖得厉害。尽管她双手扶着妆台,尽量控制着,但肩膀的剧烈颤动和十指关节发出的咯咯声响,还是让邺洪基震惊不已。
    “传太医!”高呼了一声,他立刻走过去,扶住铭琇的双肩,将她揽到怀里,又握紧她的手。“怎么了?闻儿,你怎么了?”
    一反平日沉静的性格,铭琇抓着邺洪基的手大吵大闹。声音听起来,异常激动,竟有些失控的样子。“你要觉得我在这里碍着你了,大可以送我回去。本也不是我要来的,是你强抢我来的。或者,你跟我处腻了,嫌我命长,想我早死。不妨痛快些,杀了我!白绫、匕首、鸩酒,我都不挑剔,何苦想这种法子咒我!”
    开始,邺洪基没听明白,只以为是丫头们作祟。一边搂着铭琇,一边转头,怒向紫苏、紫姜二人。还未等他开口查问,铭琇几番用力,挣开他的双臂,转过身来,举起双手,狠狠捶向他的胸膛。“不用看别人,就是你,就是你!”梳理到一半的发髻,随着身体剧烈地晃动,松脱下来。青丝根根披散在肩上,显得凌乱而凄迷。
    邺洪基越听越糊涂,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得由着她捶打。反正也不是很痛,让她撒撒气也好,气闷坏了,反而伤身子。
    “天底下那么多有颜色有香味的花草,种个什么不好。没事儿掘了人家墓地里的来,还要栽在我住的院子里,不如直接让我躺到墓地里去好了。明知我身体不好,还出这样的主意。你这不是咒我,又是什么?”铭琇捶得没了力气,斜过身子,抽噎起来。“这辈子偷坟掘墓,下辈子老鼠打洞。你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说不定我还能有个投胎的好去处。”她突然转回身,抽出了邺洪基平时佩在身边的那把匕首,反转递向他。“你动手啊!我也好早死早超生。”
    邺洪基终于听得明白了,赶忙从铭琇手中夺过匕首,远远地扔到墙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那些花草的香气好闻,……是我没想周到,竟忘了你的忌讳。也怪下人们不好,不好好去寻,尽想着投机取巧走捷径。”说着,瞪了黄百金一眼。
    黄百金是个懂眼色的,立刻又跪了下来,自请责罚。原想着,这陆姑娘素来是宽厚待下的,总会绕了他。不想这次,铭琇没有宽容。杖责四十,罚俸三月,且一点儿也没有转还的余地。
    黄百金自认倒霉,当即领了责罚,出去了。可铭琇的泪水依然没有止住,反而越哭越悲戚。再不说一句话,只是靠在邺洪基的肩头哭,时不时地捶他几下。不久,他胸前的大片衣襟渐渐地浸湿了。
    邺洪基不知如何劝她,只能紧紧地搂她在怀里,轻拍她的背脊。紫苏紫姜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整间屋子里除了哭声,静得吓人。
    始终站在一旁的蒯翔,轻声走近前来,躬身施礼。“陆姑娘善心,不愿为一己之私惊扰亡灵。那墓园主人在天有灵,当知姑娘荃荃心意,断不会怪罪姑娘的。还请姑娘勿再自责,珍重玉体为要。若因此折损精神,岂不是要累及仙人,回顾尘世,魂魄难安了。”
    听了这话,铭琇渐渐收住了悲哭,擦干了眼泪,从邺洪基怀中站直身体,向蒯翔致谢,深深施了一礼。随后,默默地,由紫苏紫姜重新服侍着洗脸、匀面、梳妆。
    见她平复,蒯翔还礼退出,邺洪基也到外间等候去了。
    “蒯先生留步”,邺洪基唤住了正欲离开的蒯翔。“小王有一事不明,还望蒯先生赐教。”
    蒯翔闻听,转回身来,立在外间厅中,等待邺洪基的问话,态度不卑不亢,淡定疏离。
    邺洪基眼光看着正在西屋里梳妆的铭琇,神情泰然自若,像是在自言自语。“小王昔日南下之时,曾在大明寺那座神秘的墓园中逗留过片刻,对墓园的选址和设置唏嘘不已。也曾就墓主人的身份几番猜度,并请教过寺中的僧侣。据说,那墓园的主人,是对大明寺有着莫大恩德的一位白衣居士。至于姓名、身世、来历却一概未曾留下。”
    蒯翔静静地听着,看起来无动于衷。
    “刚才,小王听蒯先生规劝闻儿时说的话,难道,蒯先生认得那墓园的主人?”邺洪基的直觉告诉他,或许可以从蒯翔的身上,探听到一些鲜为人知的轶事。
    “王爷可能误会了。在下并不认得那墓园的主人。前些年,在下游历江南之时,倒是听说过,曾有一位惠及江南百姓的大善人,仙逝之后安葬于扬州。却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您所说的大明寺中的那个墓园。”蒯翔回答得从容淡定,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相劝陆姑娘,只因她是一个良善之人,有一颗仁厚之心。她不愿轻毁他人墓园中的一草一木,就是一种护佑众生的慈悲胸怀。在下虽身在局外,亦替那墓园的主人,感念姑娘的善良,故而相劝。”
    蒯翔的解释合情合理,邺洪基也没再追问,任他告辞,出去了。
    目送蒯翔出去,邺洪基转身,看见铭琇正站在西屋的隔扇门旁,惭愧中藏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羞涩的笑容,正看着他。泪痕已经拭去,只是眼眶还有些红肿;头发已经梳理整齐,发髻上插着他亲自为她挑选的玉钗。
    邺洪基过去,牵她的手,将她安置在饭桌旁,扶着她的双肩,俯下身去,凑在她耳旁,语音轻软。“以后,我要做的事,若你不喜欢,就直接告诉我。只是别哭!哭多了,伤身子的。”
    铭琇一抿嘴,神情怅惘,缓缓地说:“总觉得,我这一生就是别人的累赘。从小到大,父母双亲、兄弟姐妹、乃至师友,无一不受我拖累。或以身布施,或苦心养育,或尽其所有,或别家修业,无一不是因我而起。即便是你,也为我枉费了不少苦心。如今,若又因我之故,去惊扰一位驾鹤多年的仙人,我岂非罪孽深重。”
    “我明白了,以后我会注意。只是,你不是累赘。决不是!”邺洪基从身后抱住了她。他发现,似乎铭琇很享受这种来自背后的拥抱。他也喜欢这样抱着她,是一种拥有的感觉。心房里的藕洞,填得满满的,充盈着幸福的喜悦。“知道吗?对我而言,你是沙漠里的一汪清泉,是给了我方向、救了我性命的海市蜃楼。”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得铭琇云里雾里。她转头,满眼疑惑地望着邺洪基的眼睛。他的眼神诚恳而坚定,并不是在说笑。铭琇没有细问,邺洪基也没有说破。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相互依偎着。
    紫苏、紫姜已经习惯了二人的这种亲昵,安静地站在一旁,眼光远远地定在别处。
    侍女们进来,将冷了的早餐换过一遍,二人便坐下吃早饭。邺洪基的眼光,始终围绕着铭琇。
    “看什么呢?不好好吃饭。”铭琇娇嗔。
    “看你头上的玉钗呢。只可惜,少了上次你戴的那种白色的花。”邺洪基叹息。
    听他赞叹,铭琇灵光一闪。“不如就种玉簪花吧!墙角边、山石旁、树根下,连着种上一带。秋天花开之时,一望成雪,又有香气盈面,还可用来搔头,可不是三全齐美?”
    听她这么一说,邺洪基立刻就答应了。一来,他翻修内书房,本就是学着永王,附庸风雅,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或偏向。因觉得那些香花香草气味清雅,故而也想也栽种一些。没料到竟为此犯了她的忌讳。二来,他也喜欢那晚,她头戴玉簪花时,透出的生机盎然的气象。既然铭琇有了提议,他自然是愿意从善如流的。
    玉簪花自是容易找。不几日,内书房的墙角边,院中伫立的太湖石旁,以及附近几棵高大乔木的树根之下,就植上了一片片洁白如雪、淡香浮动的玉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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