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夜长春梦短,人远天涯近。  第五十八章 游园惊奇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03  更新时间:14-01-11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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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几天里,邺洪基一直忙于政事,很少陪在铭琇的身边。虽然,他每天必会到内书房来看看,停留的时间也不长。铭琇也乐得清静,每日只是看书。若天气好,就晒晒太阳;若是下雨,就听听雨声。
    这一日,她找出了之前读了一半的《庄子》,歪在罗汉床上,斜倚着引枕,安安乐乐地看着。秋日午前的阳光,已经有了一丝惫懒,不像夏日那样劲力,却依旧温热,更适合喜欢晒太阳的人。铭琇就是一个喜欢晒太阳的人。背对着太阳,既可以享受热力,又能躲开刺眼的强光。侧光中,书本中的庄子亲切而友善,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学者,领着她逍遥地遨游在一个一个别致的寓言里。
    她正游得忘形,只听耳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将她从鲲鹏的世界里拉了回来。抬眼一看,原来是紫苏和紫姜,正在往小案上摆茶水点心。铭琇随手拿了一块莲子红豆糕,塞进嘴里。还没等她嚼细咽下,噗通噗通两声,紫苏紫姜二人,跪在了她的面前。
    “怎么了?”铭琇一边问,一边合上了书本,撂在了案上。
    “奴婢领着妹妹,跪谢姑娘的救命之恩。”紫苏说着,规规正正地朝铭琇磕了一个头。紫姜也随着她,一起磕头。小丫头的眼睛里,已然没有了昨日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的镇定。
    “起来吧”,受了她俩一礼,铭琇训诫了几句,“以后勤谨些,也就是了。我这里还好说,殿下跟前,要小心伺候。”语气淡漠而疏离。
    谁知,二人却不肯起身,还是直直地跪在那里。铭琇看她们这样,心里便已明了,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姐妹二人,端正身体,坐到了床边。“有什么话,说罢。”
    “奴婢斗胆,请姑娘再开一次恩!”果然,她们有事相求。“奴婢的父母原是南朝的农户,在之前的大战中,难逃兵祸,一家四口被掳到了北朝。父母做了皇庄的奴隶,奴婢姐妹进了王府。听说姑娘也是南朝人,故土难离,当是感同身受。奴婢想请姑娘在殿下跟前,替奴婢的父母和妹妹说情,解了他们的奴籍,放他们回南朝去。奴婢留下来伺候姑娘,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姑娘大恩。”说完,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紫姜在一旁静静地跪着,一言不发,想是她们姐妹事先商量好的。
    见她磕头,铭琇立即站起,侧身避开了。“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一句话,如一盆凉水浇灭了紫苏心中唯一的希望。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向上望着铭琇,带着绝望的眼神,做最后的哀恳。
    “你的孝义,我很感动。只是,这样没用。”铭琇并不看她,目光投向窗外,同样淡漠而疏离。“南朝的家园已经毁于战火。你父母就算回去了,又能怎样?高堂年迈,幼妹弱小,恐怕连三餐温饱都难以为继。那时,才真是走投无路啊!你若真是为了他们好,就该定下心来,好好地在这里生活下去。虽为奴婢,若小心应对,当能保全。将来,如有机会,再图自立。”铭琇收回目光,带着依稀的怜悯,拉起了一旁年幼的紫姜。“我说的话,你们好好想想。”随后,不等她开口,转身走出了屋子。留下姐妹俩愣愣地呆在屋里,四目相对。
    不是铭琇心硬,只是在她眼里,一片烧焦了的故土,远远比不上三餐茶饭来的现实。如果回到家乡却不能维系生计,还要付出骨肉分离的巨大代价,实在是一件不上算的傻事。紫苏是个聪明人,只是需要时间,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所以,铭琇给了她一个思考的时间和空间,并且相信,她的决定会是正确的。
    内书房的院子往东,有一片幽静的竹林,中间一条碎石小径,分开左右,蜿蜒伸向林中。安下心来,还能听见些微水流之声。铭琇好静,见此处雅致,便顺着小路,缓缓地走了进去。艳艳秋阳,穿过密密的竹叶,落到了石子砌成的海棠铺地上,斑斑驳驳。细碎的光影、细碎的石子,竟是那样难以区分。微风荡漾,竹叶起伏,光影轮转,将时间的流逝铺呈在眼前。
    竟有一条小河隐于林中,流水淙淙,不疾不徐。从方位分辨,应是将流经皇宫的活水引来此处,却不知又会通向哪里?一座青石板桥架在河上,结实而平白。立于石板之上,足下的水声和着耳畔的风声,清冷寂静,仿佛天地宇宙之间,只有自己一人。
    继续往竹林深处走去,一带矮墙,横亘在林中。石子小路,被一道圆月洞门隔断。虚掩的木门并未上锁,铭琇推门而入。门内,仍是满眼的青绿颜色和曲折望不见前路的小径,只在竹林挡不住的天际,露出一角飞檐。前面不远,当有一个去处。
    既已知道不远,她兴冲冲地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步出竹林,豁然开朗,一瞬间,眼前的景致令铭琇目瞪口呆。
    这是一座宽阔却又不乏精致的庭院。西边,用密密的竹林与王府原本的建筑相隔,又兼遮蔽矮墙,隐藏水源。院中几堆假山,爬满苔藓,层层翠嶂,纵横相叠,掩住了院中主要的景致。一条小河,萦曲而过,从东南角墙根的花圃之下,流了出去。一株魁梧的老古榆树在庭院中,潇潇伫立,树冠如盖,枝繁叶茂。一架铸铁秋千,设立在大树旁,架上还缠着几支紫藤。榆树的树荫掩映之处,是一幢簇新的大屋,坚石台基,灰黑筒瓦,雪白粉墙。梁柱之间,刚才刷过桐油清漆,在艳阳光照之下,映着河水的粼粼波光,格外耀眼炫目。
    眼前的一切,是何等的熟悉。除了将池塘变作小河,把梧桐换成榆树,以及少种了那些味芬气馥的兰芝蕙蘼,这个庭院,就是藐姑射山上,她和铭珍闺房之外的景象。假山的形状,是爸爸一手设计;树下的秋千,是哥哥们应兴支起;架上的紫藤,是妈妈亲自种下……。可这一切,为什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北朝王府?
    想到这些,铭琇心中窒闷,血气上涌,一阵剧烈的晕眩,使她赶紧闭上双眼,侧身靠上了身旁粗壮的竹竿,牢牢扶住。静静地等待晕眩过去,铭琇极力控制情绪,试图恢复思考。
    一步一步走向假山,在近处,渐渐地看出了端倪。原来只是外观相像,石块堆叠的顺序、结构、阵势和气质,同爸爸的杰作并不完全一样。只能说,这是一件学了七八成,且仿造得相当高明的赝品。从假山过去十几步,便是大树,树种不同,但距离倒是不差的。想必是,梧桐不耐严寒,不宜在北方栽种,故而改换了榆树。树下的秋千,亦是用铸铁搭架支撑而立,因为结构简单,倒是跟家里的一样。只是架上的紫藤,年岁尚浅,又移植不久,藤条数量不多,还未形成瀑布之态。
    看样子,这庭院同那内书房一样,也是照搬而来的。只是,藐姑射山地处东海之上,云雾之间,本就飘渺难寻。周边水文复杂,暗流密布,非岛民难以驾舟通行。除了经年累月的世交好友,姚家人也极少在岛上接待外客。既然,他没有可能上岛去过,却又是从何处见过这番景象的呢?铭琇百思不得其解。
    来到大屋跟前,铭琇在台基下,绕着大屋走了一圈,仔细查看了一遍。阶、墙、瓦、檐,窗、棂、栏、杆,皆与她的屋子一模一样。大屋刚刚落成,屋门虚掩,内里未置一物,乃是一栋空屋,亦无人看管。于是,铭琇大起胆子,迈步走了进去。也是三明两暗、东西对称的格局。屋顶并无承尘,房间的规制和隔断,亦与家里如出一辙。只是没有家具摆设,不然,铭琇当真会以为是回到了自家的闺房。
    空荡荡、清冷冷的大屋里,桐油未干,漆味未散,不宜久留。铭琇没有在屋里多做停留。怀着沉甸甸的心思,拖着同样沉甸甸的脚步,缓缓地走出了大屋,却再也无力回去内书房了。于是,索性在榆树底下的草坪上,坐了下来。短短的距离,铭琇走得精疲力竭。
    如果说,永王府中的书房小院,他去过,喜欢,且照搬了回来,尚可说得理通。但那藐姑射山上的景致和她闺房的情形,重现在了这里,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是机缘巧合吗?或是人为的安排?得知她的行程,特意停留在必经之处,专等她的到来?甚至,后来的惊险经历和种种亲近行为,也是他刻意为之,只为了让她不起疑心?如果是那样,他的目的何在呢?难道,她苦心隐瞒的身份,他早已知晓?铭琇横侧着弯曲的双膝,背靠榆树坐着,微阖双目,想了很多很多。
    “大小姐!”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唤出了一个久远未闻的称呼。铭琇睁开双眼,一双石青色的布鞋出现在眼前的草坪上。抬头向上看去,一袭青灰色的布袍,一个四十多岁的健朗男子,正一脸吃惊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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