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夜长春梦短,人远天涯近。  第五十七章 七级浮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68  更新时间:14-01-01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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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着丫鬟仆妇们摆弄那些瓶瓶罐罐,铭琇的眼光始终打量着苗氏。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一般,容貌也不出众,唯有肤质保养得非常好。听她言谈得体,应该是一个知道进退、有些见识、也惯于应付各种场面的女子。
    于是,铭琇下定了决心。待她招呼,便走近了,去看那些瓶瓶罐罐。苗氏殷勤地介绍了半天,一边还偷偷觑着铭琇脸上的神色,却始终看不出好恶。心里头惴惴的,实在是没底。铭琇看了几种新货,又试了一二种,似乎都不满意,便向苗氏问道:“我在江南家里头,常用的那些东西,怎么这里没有呢?”
    苗氏不明白什么意思,不敢造次,只好委婉应承。“民妇带来的,都是最新、最上等的货品了。只是不知姑娘在江南家里用的是哪些?还请说给民妇听听,民妇回去给姑娘找来。”
    “先前在家时,用惯的东西,有‘白檀香露’、‘红榴妍末’、‘赤芝凝膏’、‘金粉眉黛’。只这几样,你这里就没有。”铭琇报了几件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料定了她必是没有的。“我说的这些,都是南朝宫廷的贡品,不是市卖货。夫人回去后,不妨请你家掌柜,向贵东主提一提,把顶尖的货品要来才行啊。只要东西好,我愿意出高价。”铭琇也不为难她,既帮她圆了场,又把自己的意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她。
    这些东西,就连名字都不曾听说过。起初,苗氏有些茫然,好在应对还算流利。“民妇愚昧,今儿遇着姑娘,算是长了见识了。还请姑娘把那些白红赤金的名字,再说一遍。民妇也好记住,回去告诉当家的,替姑娘采办。”一番话,实是恭谨有礼。
    铭琇笑着,把四件东西的名字,一一写在纸上,交给了苗氏。又嘱咐她一句,“可千万,别弄错了。”
    苗氏接过单子,小心地折好,收了起来。本以为会白跑一趟,不想,铭琇仍然要了不少茉莉粉、海棠胭脂、眉墨青黛、玫瑰膏之类常用的东西,还跟她订下了许多专治春癣的蔷薇硝。这些东西的利润虽不甚丰厚,但用的量多,细算算也赚进了些钱。何况,攀上了晋王府的生意,就不能说是无功而返了。
    待紫姜送走了苗氏,铭琇留了几件,便把余下的胭脂水粉给了紫苏,让她拿出去,分给众人。折腾了一个半多时辰,铭琇再也挡不住倦意袭来,回去西屋,随手关上罩纱隔扇门,就歪倒在架子床上。不一会儿,便迷迷地睡着了。
    ……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声响吵醒,朦胧间,听见外间竟似有男子的怒骂和女子的啼哭声。铭琇掀开被子,在床上坐起,忘记了要理理衣服梳梳头发,昏昏沉沉地就向外间挪步过去。推开隔扇门时,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昏沉沉地靠在门框上,问了一句,“吵什么呢?”
    见她出来,外间所有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个细弱的女声,压不住悲泣,呜咽地哭着。铭琇揉了揉眼睛,向外扫了一眼。廖广安躬身站在门外,习习秋风之中,额头上竟然还沁出了些许晶亮。不知是方才急急跑来时,激出的热汗,还是被怒骂的男声,吓出的冷汗。他身后站着的仆役们,手里都提着棍棒,像是要执行家法。
    邺洪基立在正屋之中,入宫穿的蟒袍已经褪去,换上了家常的便服,只是扣子还没完全扣好,领口敞开着,腰带也没有围上。他一脸怒容,满眼杀气。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做了什么错事儿,惹怒了他。
    他的蟒袍挂在旁边的衣架上,紫苏跪在衣架底下。她看了一眼铭琇,欲言又止,心急如焚。许久未见的宋青萝,站在邺洪基身后几步,嘴角的那一抹怪笑,怎么看都是幸灾乐祸。紫姜跪在邺洪基的脚边,吓得浑身发颤,哪个细弱的呜咽声,就是她发出的。旁边的地上躺着一根围腰的玉带。
    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铭琇摇摇地走到邺洪基身边,柔柔地说:“奴婢们不好,带出去教训也就是了。发这么大的火气,值得么?”笑着,伸手攀上他的脸庞,拨开他眉间的川字。“怒急伤肝,气大伤身。你看你,青筋都爆出来了。何必呢?”
    邺洪基原想着处理完政事,回来陪铭琇午膳的,却被一道懿旨宣进了宫去。本来,太后赐宴也是常事,可今天却不同,因为萧文贤也在。一顿午饭,又是献舞,又是敬酒,还不能推脱,只得勉强酬对。好不容易挨到酒宴结束,一路回府,邺洪基一直在思索,如何对铭琇提起他的大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绪更加烦闷燥乱。更衣时,偏巧紫姜失手跌落了玉带,邺洪基便把满腹的闷气,全出在了她的身上。一怒之下,便要动用家法。于是,叫来了廖广安。不想却惊动了正在午觉的铭琇。
    看到铭琇鬓发凌乱、衣衫褶皱、庸庸懒懒,靠在门上的样子,想着因为他的怒气吵了她的午觉,邺洪基不由得心疼起来。心头的闷气消减了不少。她款步上前,玉指攀援,抚开他紧锁的眉头,又用软语慰藉,邺洪基的怒火渐渐地平息了。
    见他剑眉舒展,铭琇将手收回到他胸前,将他敞开的领襟拉好,一颗一颗地扣上扣子。铭琇从未这样向他示好,邺洪基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她的面庞,早已将跪在地上发抖的紫姜和门外手持棍棒的那些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扣好最后一粒扣子,铭琇转身,训斥起跪在地上的紫姜。“没用的东西,还不赶快把殿下的腰带拾起来?”年幼的紫姜实在是吓坏了,仍旧跪在哪里抽搐。还是紫苏机敏,立刻膝行几步上前,捡起地上的玉带,双手举过头顶。赞赏地看了紫苏一眼,接过腰带,铭琇转回身来。双臂从他腋下穿过,在腰间环到他身后,两手各执一端,将玉带在邺洪基腰间束好。
    邺洪基直直地站在那里,由着铭琇为他整理衣服,像个妻子那样。在铭琇双臂环住他腰际的那一瞬,他感到心头有一股暖流涌出,带着喜悦,行遍周身。感到她双手的离开,邺洪基像是被冻了一下,一把将之握住。
    手被他抓住,铭琇试了试,挣不脱,便任他握着。转过头,对跪在地下的紫苏说:“还不把紫姜带下去?别在这儿惹殿下生气了。”紫苏一听,便明白了,拖起紫姜,如蒙大赦一般逃了出去。
    廖广安是个明白人,此时此刻,看见这样的情景,自然知道进退,便领着院子里的一众人等匆匆离开了。
    屋子里,除了邺洪基和铭琇,只剩了一道怨毒的目光。铭琇并没有把宋青萝也遣出去。一来,不一定遣得动;二来,此时多一个人,反倒安全。
    邺洪基深邃的眸子里闪着火花,手心里热得发烫。这把火是她点起来的,如果熄得不好,就可能引火烧身。念及此处,铭琇定了定心神,稳了稳情绪。
    并不急于挣脱,却反而灵巧地回握住他的手腕。他腕上的脉搏澎湃有力,还有一些弦急,同他滚烫的体温相应。虽然有些热,铭琇还是轻轻地牵着他的手,要往西屋里去。
    宋青萝会错了意,急欲阻止。“殿下!”她一声惊呼,踏上一步,挡在了邺洪基的身前。
    “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虽然在对她说话,可是,邺洪基的眼光穿透了她,牢牢地锁定在铭琇身上。
    负气之下,宋青萝甩袖跺足而去。看着她离开,铭琇心中苦笑:原来,她空有一腔痴怨嗔恚,竟是如此愚不可及。无奈之下,铭琇只能独自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走近靠窗的条案,铭琇打开妆匣,从里面取出一把黄杨木的大梳子,交到他的手里。邺洪基拿着梳子,不知所谓。铭琇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说:“帮我梳梳头吧。”随即转身,在镜前坐下,松开发辫,将青丝披撒在肩头。
    镜中有她俏笑的眉眼,手底有她如丝的乌发。柔暖的春水,终于克住了炽热的炎焰。邺洪基无奈地一笑,生平第一次拿起了梳子。自上而下,坚韧细密的黄杨木,一遍一遍地,划过瀑布般的黑发。发丝带走了掌心的热度,邺洪基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细细地感受着这绕指的柔情。铭琇的头发并不软,甚至是有些硬,一丝一丝极富弹力,就像是她的脾性,看似柔弱可欺,实则坚韧倔强。
    铭琇在镜中,看着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邺洪基也觉得自己可笑,并不生气,只是闷闷地问了一句,“有没有别人,像我这样,帮你梳过头?”
    “有”,铭琇无意隐瞒,回答得干脆。
    “谁?”邺洪基的眼底闪过一抹失望,深沉凝重。
    “姚家的兄弟们,铭瑞、铭璋、还有……嘉会。”铭琇终于说出了他最不愿听到的名字。
    “他们还会干这个?”邺洪基的语气中有几许轻蔑。
    “不仅会,还做得很好。”铭琇不免转着弯儿地把家里的情况,说了出来。“姚家的少爷小姐们,没有贴身的小厮和婢女,全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或彼此互相照顾。平日里,梳头描眉也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一点一滴、日积月累地沉淀下来的。”
    听她说得神往,邺洪基轻轻地哼了一声。本欲反驳,突然之间,一个新奇的想法在他脑中乍然显现,他似乎是悟到了什么,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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