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美人天上落,龙塞始应春。  第三十五章 聪明反误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40  更新时间:10-09-25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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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铭琇站在邺洪基的马前,抬起头与他对望了一眼,随后,便将眸光落到了重行身上。倒不是畏惧与他对视,只是走近之后,更觉得这白马眼熟,于是在心里细细地寻思着。
    重行见铭琇走近,几次探出马头,去触碰铭琇的手臂,意欲交好,都被邺洪基用缰绳使劲拽回,以保持其威严。鬃毛被狠狠地扯动,重行受到了邺洪基的严重警告,不忿地打了个响鼻。
    “这桃花逐日驹是难得一见的宝马,公子竟使其拉车载货。如此暴殄天物不知何故?”邺洪基觑着铭琇,脸上挂着一丝冷峻的微笑,轻声缓语地问道。
    “此马并非在下所有,乃是一位好友执意相借的。在下也知宝马驾车实是大材小用,只是不好回绝友人的美意,故而怀愧而受。”铭琇回答得避重就轻。
    “哦?那倒是巧了。在下季宏业,几月前,在扬州来鹤台,曾与此马的主人、钱嘉会钱公子有一面之缘。我二人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但不知这位公子的大名,与钱公子怎么称呼?”邺洪基从桃花驹入手,渐渐地问出了些眉目,便想尽办法继续用话下套。
    听他提起来鹤台,铭琇终于想了起来。那日,她和嘉会在来鹤台吃过阳春面,走出门口的时候,一匹白色的照夜狮子马兴奋地嘶鸣着,前腿踢得老高,还不停地扯动缰绳。她看着着实有趣,也只是一笑而过,并未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之后,马主人下楼致歉,嘉会还下车同他聊了几句。只不过,当时的她倦意浓重,故而只在车内闭目养神,并没有关注过来人。不想他竟然是北朝的贵胄。
    铭琇心底知道,那日他与嘉会只是匆匆一面,连姓名都未及通报,又哪会有什么‘相谈甚欢,一见如故’。只是不便点穿他,毕竟那天是女装,而今天是男装。
    “在下陆遇闻,与钱公子乃是多年的同窗。是曾听钱学兄提起过此事,亦曾听他称赞‘宝马君子,相得益彰。’不想今日在此得见季公子,幸会。幸会!”铭琇只装作不知详情,依旧使用自己男装时的化名,巧妙地避开了陷阱,不让对方知道,那日她就在车上。
    果真是陆遇闻,邺洪基的怀着莫明的狂喜,又一次将这位传说中的人物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一身浅灰色的书生打扮,低调之极。身段娇小瘦弱,皮肤细致白净。一顶纶巾将头发藏起,只在脖颈处略微露出些青黑色的发线。眉比墨黛远山,眼若秋水深潭,鼻似幼胆中悬,口如丹朱轻嵌。对一个女子,这算不得美;若一个男子长成这样,就不止是清秀端正了。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清新秀丽中自然带出的几缕慵懒的意韵,又给人一种放松、亲近、温暖、随性的感觉。看着看着,邺洪基竟也有些相信了那个捕风捉影的传言,一个想法暗暗地浮上心头。不自觉地,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肚子里的坏水溢到脸上。
    近旁的萧俭,一直留心着他的奇怪举动,连忙发出一声咳嗽。邺洪基惊回神来。
    “原来是陆公子,久仰!久仰!”邺洪基摆摆手,猎手们放下了弓箭,却依旧没有将武器还给他们。“前番在扬州,虽与钱兄相见恨晚,却未及长谈,在下深以为憾。既然陆公子是钱兄的同窗挚友,定然也是学富五车的风流人物。相请不如偶遇,请陆公子屈尊,去在下的别墅盘桓数日,可容在下讨教些学问,也略尽一番地主之谊。不知陆公子允否?”
    一声‘钱兄’把未通姓名的人变成了故人,铭琇觉得,这个人真是厚脸皮。怎奈人为刀俎,她也只能隐忍,婉拒。铭琇一躬到底,佯装闲散地对邺洪基说:“季公子相邀,本当奉命。只是身在途中,又有女眷、武师等人随行,诸多不便。家中又有长辈挂念,心实不忍。只得拂逆季公子的美意了,他日必当请来钱兄,亲自登门谢罪。只是此次,还请公子海涵。”
    邺洪基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不急不慢、似笑非笑地点着头,像是在表示认可,但说出的话却又是截然相反的意思。“陆公子太见外了。在下与钱兄既是好友,又虚长陆公子几岁,真是忝为兄长。陆贤弟远来,车马劳顿,一路辛苦,正是愚兄略尽绵薄之时,怎可使贤弟徒劳而返。贤弟所思之事,实是多虑。愚兄家中,亦有女眷可与弟妹做伴,何来不便。家中房屋不少,武师也可安排住处。至于长辈牵挂……”邺洪基故意拉长声音,停顿片刻,“写封信,报个平安是一定要的。愚兄差人,快马为贤弟送到府上也就是了。”
    铭琇听邺洪基的称呼从‘陆公子’变成了‘贤弟’,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正准备再次谢绝,不想那几个扮作武师的军官等不得他俩互相扯皮,急躁了起来。乘看管他们的猎手不备,欲动手夺下武器反抗。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回合下来,仍是被猎手们制服了。更糟糕的是,他们动手的招式,全不是走镖的江湖把式,都是军队里常年累月地锻炼出来的。一般的山野毛贼看不明白,但这些猎手也不是普通人,只一眼,便瞧明白了。萧俭的一个眼色,猎手们便将朴刀架到了武士们、乃至金家父女的脖子上。
    邺洪基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心里想起了前几天收到的密报:叔父郑王欲拉拢南朝,图谋不轨。近期,永王可能派密使执亲笔信回访,商讨合作细节。
    安插在南朝的密探,对永王在荆襄九郡的游历过程进行了不厌其烦的记录。对这次游历的目的提出了多种猜测。表面上看来是忙完了纳贡事宜之后的一个假期,实际上可能是与郑王的信使密谈,更离奇的说法是寻找失散在民间的女儿。不论哪一种猜测,都与邺洪基有关。眼前的情况,正巧触到了他的心事,激起了他的杀心。他的眼里杀机浮现。
    “季兄”,一声不愠不火的呼唤,打破了邺洪基的沉思。“家下人无知鲁莽,小弟在这里替他们赔罪了。家下人如此无礼,小弟也无脸面上门叨扰。就此告辞,待等回禀长辈之后,再向季兄负荆请罪。”铭琇虚与委蛇,又是一番连消带打。只消他默认,铭琇便打算带着人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偏偏事与愿违,邺洪基根本没打算放他们走。“他们身手不凡,极有可能是南朝的奸细。陆贤弟对愚兄竟没有一句交代,便要携他们离开,是不是有些过分了?”笑容里透着愠怒,没有了方才嬉笑的意味。
    略顿一顿,邺洪基亲自下达了命令,“来人!将陆贤弟与他的家人请回去。至于这些个人,”他指了指那六个扮作武师的军官,“乱箭射死!”命令中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冷冷的杀意。
    “住手!”铭琇见猎手们举起了弓箭,连忙大叫,呵止了他们进一步的行动。“季兄,小弟弱力远行,又携女眷财帛,虽然有岳丈、内兄照应,毕竟无法面面俱到。故而雇了几个走镖的武师随行,震慑匪患,保护家人。虽则镖师们鲁莽,但罪不至死。无凭无据,季兄何以认定他们就是细作?他们若是细作,小弟岂非是细作的头领。既然如此,请季兄杀了小弟,放过他们吧!”
    铭琇拿命做起了赌注。赌此人是一个想借机结交姚府,谋取些什么好处的北朝贵胄。那么钱嘉会和陆遇闻之间的似是而非的传闻,便是一个很好的保护伞。可是这次,铭琇错了。邺洪基心底怀疑,他们中间定有一人是永王的传信密使,为郑王谋国作着暗中的勾连。面对王位竞争者的盟友,他又如何能心慈手软呢?
    邺洪基脸上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语气就像是彻骨的寒冰,一块一块砸在人身上。“本来还以为他们是冒名混入你们中间的。现在看来,倒似你故意这样安排的。说你便是他们的头领,也未必是空穴来风了。既如此,便是故人亦不能饶恕了。”
    铭琇心中暗苦,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救人不成,却把自己也绕进去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听他继续说道:“你说我‘无凭无据’,我也懒得跟你辩驳,就让上天裁判吧。”邺洪基不紧不慢地活动着肩膀、手肘和手腕,“草甸宽阔,任你逃跑,百步之外,我的雕翎箭必能取你性命。若你命大不死,我便饶了他们。”
    邺洪基从不怀疑自己的箭术,但只要眼前这个文弱的书生这时能说上几句软话,从此听话安分,他便就坡下驴,只杀死那些可能是信使的武师。可是这次,邺洪基也错了。虽然铭琇自幼身体娇弱,凡百事不与人争,但心性中自有一股执拗。只要她下定决心的事情,即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家中父母兄长姐妹,对她又极尽宠爱,这种偶尔的坚持和固执,便每每在父母眼开眼闭中,由兄长姐妹暗中助她达成了。如今,要她看着那六个南朝军士为了她客死异乡、身首异处,铭琇的执拗劲又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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