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美人天上落,龙塞始应春。  第三十一章 父慈女孝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20  更新时间:10-08-28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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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铭琇也觉得刚才失态了,定了定神,向方进笑笑,“没什么。只不过我应该猜到了原先放在这儿的,是什么物什了。”说着,一手指了指条案的正中。
    方进见她没事,也放下了担心,回了一个慈祥的笑容,“那倒真要请教了。我在这府里当总管,也有十几年了,还真不知道这张条案中间,原先摆的是什么。”
    铭琇没有明说,只提醒了一句,“我母亲是不是有一架古琴?”
    “是,是有一架。我记得,琴颈上镌的名字叫‘希音’。你母亲少年时偶得于乡野集市。她毕生学医,偏巧‘希音’又是神农式的,她喜欢得什么似的。”方进叙述着古琴的由来,反应慢了半拍,“你是说,原先这里放的是‘希音’?”
    铭琇对着方进瞪大了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片刻沉思之后,方进了然了,“怪道,我听王府里的老人说,王爷弹得一手好琴,却从未在他身边见过什么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缘故。”
    “那架琴现在我房里壁上挂着,七弦断了其二。因我不善此道,所以白让它这样残着。真可惜了!”铭琇幽幽地说了‘希音’琴的现状,也希望给它一个好的归宿,“早知道,应当把它抱来的。”
    “别!千万别!就让它在你房里挂着吧。”方进的回答出乎铭琇的意料。看她懵懂的样子,只能再多解释一句,“如今的我们,都经不起了。”
    一句话点醒了她,铭琇心里释然了。看见外屋有下人进来,还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松木盒子。铭琇不着边际地转开了话题。“方叔叔又要给我什么好东西呢?”
    方进抬眼看了看,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你最厌烦的东西呢!”
    铭琇不信,随手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装满了一颗颗蜜蜡封好的丸药,码放得整整齐齐。铭琇叹了一口气,说:“出门时大姐就给了几颗,我只当吃完了随身的就好了。没想到,她竟然把药送您这儿来了。”
    “不过是每月初一、十五的午时,服一丸而已,哪里就麻烦了?倒是身子要紧。”说完,方进取出一丸,以掌托之,置于铭琇面前,不理会她紧皱的眉头,坚持命她服下。
    原来,铭琇离开姑苏之际,白是添减了药方,又创制了丸药。一时间,绘素来不及预备,只赶制了几颗应急,让铭琇随身带着。然后,算准了日子,做出第二批药来,命人走陆路快马送到汴梁,请方进亲自转交铭琇,预备以后服用。趁便将铭琇在姑苏巧遇白氏兄妹,由其诊脉、行针、配药的详细经过,写信告知了方进。又把白是专为铭琇开出的几张食疗的方子也抄送了来,请方进代为照管。
    铭琇无奈,在方进软硬兼施下乖乖地吃下了药丸。方进满意,关上药盒,亲自收到了柜子里。转身击掌,又有下人抱进来一个细瓷坛子。坛封打开,一股香甜味透鼻而入,引得铭琇喉头一丝甘甜。原来是她爱吃的冰糖杨梅。
    拿起一个塞在嘴里,抿了几下,嘟囔着,“这不是家里的味道,不过好像更好吃。方叔叔,不是您腌的吧?”又拿了一个,一边往嘴里放,一边把头靠到方进的肩上,笑着眯起了眼睛。
    “不是我,是他。”方进的慈祥地看着铭琇,看着她的笑容瞬间凝冻在脸上,又缓缓消失于无形。方进叹了口气,继续说:“每年,他都会亲自腌一坛冰糖杨梅,埋在院中的锦葵之下。如今,院墙下石阶旁的锦葵下,已经满是这样的瓷坛了。”
    铭琇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冰糖杨梅的。听妈妈说,这偏嘴的习惯竟似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倘若真是每年一坛,也不知这小院里究竟埋了多少?铭琇低头,默然不语。
    方进见她沉默,也不好多说,替她把瓷坛盖好,放到了西屋的条案之下。然后便带铭琇去花厅用午膳。膳食自然是按照白是的食疗方子,命厨下烹制的菜式,都是铭琇爱吃的口味。饭桌上,方进对铭琇说了些关于绘素婚礼的情况。铭琇没能参加,言语间流露出了淡淡的遗憾。即便如此,铭琇亦觉得这里的生活是快乐的。
    席散之后,方进有事要忙,先行离开了。铭琇独自在王府中散步,四处闲逛。下人们纷纷侧目,猜测着这位年轻后生与大管家之间的关系。铭琇并不理会旁人的交头接耳,自顾自地随处漫步。
    不经意间,铭琇居然走到了马厩。突然很想看看影驰,于是走了过去。不是喂养和打扫的时间,原本以为马夫们都去休息了,没想到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正用刷子梳理着影驰的马鬃。
    铭琇没有立刻过去,靠在一边的木桩上,一声不吭地看着。他是一个驼背,佝偻着的身体,即便是弯腰起身都很吃力,但他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偷懒省力的意思。刷起刷落,温柔细致,似乎还有一缕脉脉情丝。铭琇疑惑,好奇心起。
    似乎感到了背后投来的关注,那人猛然回头,豆目中射出的精光,充满了防备、猜疑和敌意,同先前的温柔细致判若两人。弹指间天差地别的变故,着实吓着了铭琇。铭琇定了定心神,回报给那人一个善意的微笑,没想到却换来一个白眼。
    觑见她受惊扰慢待,也只投以鄙夷和嘲笑的目光,影驰的性子高傲难驯,唯对嘉会温顺驯良。虽一直为铭琇拉车,却从未将她视作主人。铭琇不喜招摇,本不欲要影驰。所以虽已觉察,并不介意影驰对她的不满和敌意。依铭琇的想法,千里之驹,大志难遂,总会有些怨愤的。人如此,马亦如此。
    那人继续刷马,不再看铭琇一眼,也不和铭琇说话。铭琇走近,爬上马厩的围栏坐稳,继续不吭一声地看着那一人一马。
    容貌实是丑陋,满脸沟壑深浅,坎坎坷坷,暗示了他经历的苦难;五官残缺歪斜,零零乱乱,述说了他遭受的虐待;头发稀松灰白,蓬蓬垢垢,说明了他绝望的态度。
    那是多少次怎样的背叛、出卖和陷害,使他对人类不再信任?铭琇无从猜测。心底升起了一丝悲悯。
    “影驰不宜久拘,我又不能骑马。可否请先生代为遛马,每日放它出去跑跑?”铭琇淡淡底说着,也不像是求人帮忙的口气。
    那人听到,头微侧,手一顿,随即依旧刷马,也不出声。
    铭琇轻笑,扶杆跳下围栏,站稳。对刷马人一拱手,说:“先生不语,我权当先生应允了。在这里代马主人谢过了。”然后,转身走开。铭琇将此事知会了管事。管事因厌弃卫恶性情乖僻,对铭琇的决定犹疑再三,最终抵不过她的坚持,亦只好应允。铭琇至此方知,此人是王府养马人,名叫卫恶。
    离开马厩,踱回书房,铭琇心情不错。走的路多了,难免有些疲倦,便歪在西屋的大床上歇息。随手摸到了一个方方的硬物,抓过来一看,原来是小书柜上的樟木小匣。这个匣子虽小,却比上等的书画匣子更加考究。外层樟木,不霉不蛀;中层楠木,不潮不燥;里层居然是未经染色的重绸,保护珍品不收污染的同时,还增添了一种亲近与默契。里面藏的究竟是什么?铭琇撩开了最里层、悉心包裹的雪白的重绸……
    首先看到的是熟悉的字体,一笔隽秀飘逸的行书,那是爸爸的字。一封封信按着时间的顺序,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精心制作的匣子里。自家的洒金红泥信封和雪花素云信笺,摸起来极有手感,铭琇的心柔柔地沉静了下来。打开几封,一一阅读,行云流水的书法写出的全是生活琐事,细碎甚至有些唠叨。几乎满纸都是铭琇,她吃了什么,她穿了什么,她为什么笑,她为什么愁,她想要什么,她想做什么……一个细致地写,一个认真地读,深沉的父爱耀然纸上,彼此对照,相互辉映。
    铭琇照着旧痕,小心地将信折好,套上新封,仍旧放回匣子里,摆到原处。起身下床,从条案下抱出细瓷坛子,拿出一颗冰糖杨梅,放进了嘴里。冰糖的清甜里渗出杨梅的果香,还带着一丝微微的酸,幸福的味道是这个样子的吗?
    ……
    铭琇在永王府住了一个月,一坛子冰糖杨梅几乎都变成了梅核。金蹇带着儿女,适时地赶来看望铭琇,也将出发的行程告知了方进。
    临行前一晚,方进来看铭琇,又给她拿来了一坛子冰糖杨梅。“看你前一坛子吃得差不多了,再给你路上带一坛,镇镇药味,你慢着点儿吃。”方进看着铭琇,眼里尽是不舍。
    “嗯,谢谢方叔叔。”铭琇看着方进把坛子放到一边,笑嘻嘻地交给他一张笺纸,“我送给您的礼物。”
    方进展开一看,像是一张方子,列着些常见的植物的名字和分量,只是不知做什么用的。
    方进还没开口问,铭琇就向他解释,“按着纸上的分量把东西备齐,放在铜盆里一起烧化了。将化出的灰烬放凉,一份灰兑上五份土,拌到松干的土里。每年秋分前封入瓦缸,次年惊蛰前取出,撒到院中那些花草的根上。一来可防虫蚁啃噬,二来也是上好的肥料。在家时,我见妈妈也是这样弄的。”
    听铭琇说着,方进小心地将单子折起收好,“谢谢!你的礼物真是送到方叔叔的心里了。”对着铭琇会心地一笑。
    铭琇又捧出一对藤编的棋盒,交给方进,柔柔地说:“这个,是给他的。”
    方进拿起棋盒,仔细的打量。柔嫩细软的藤蔓,紧密地编结成一个圆形,手工精巧细致。茎条上的枝桠都被剪净磨平,偶有一二处突节,反而显得古朴又有情致。
    眼眶里闪着晶亮,视线却一片模糊,方进微笑着点头。千万缕绕指柔情,缠紧了他的心,一丝一丝地抽紧。
    ……
    第二天一早,辰时刚过,方进亲自送铭琇出汴梁城北门,与金家父女汇合,从陆路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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