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第二十三章 姊妹谈心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56  更新时间:10-07-03 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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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舟大赛决出了胜负,西湖旁观赛的人们摩肩接踵,游湖赏景,兴致高涨。
    姚府筵席的主角,新晋封的越国公姚慕和姚府如今的当家人,姚家的义子钱嘉会,正在二楼向和姚家有生意往来的相与们敬酒。整个二楼,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喧闹的贺喜声连花厅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姚铭珍和谢经纶仍然在三楼花厅里坐着,陪着姚夫人,绘声绘色地说着半年来南下广州的种种经历。姚夫人喝着茶,微笑不语。
    铭琇向来喜静恶闹,先前包粽子又花了不少精神,早已有些倦意了。姚夫人便让铭璋送她先回别院去。绘素顺便一起回去了,她正想和铭琇好好聊聊姐妹之间的贴心话。
    未时,金乌耀光,湖风送暖,粉红色的小马驹,引着青布幔罩的马车,正缓缓行驶在杨公堤上。姚铭璋坐在车前,亲为姊妹执御,身后一道布帘,总被微风掀起。
    青幔布帘内,铭琇斜靠在她的椅子上,盖着一块方毯,闭目养神。她的靠椅是专门订做的,按着她的身量用楠木剜成的背靠和座儿,以纯钢的枢机衔接,上下调节,可坐可躺。因为知道她的习惯,绘素坐在一旁的客座上默然不语,静静地陪着铭琇。
    马车两侧的窗帘挑起,一边青山绿荫,一边水波粼粼。又时不时地,有鸟鸣蝉噪、花香草味随风透窗,扑面而来。这样坐着马车,虽彼此无声,倒也不觉得寂寞。
    “大姐,你该把姐夫带来的,”铭琇略动了动,缓缓地轻声说道:“看得出来,爸妈都很喜欢他,就该让他们多处处,也让铭璋、铭珍和经纶见见。”
    “没事见他干什么,傻傻的一个书呆子,除了治病配药,什么都不会。”绘素笑着回答,一脸羞涩。
    “傻?你真认为他傻吗?”铭琇睁开眼睛,好笑地看着绘素,“前年在泗县疫区,是谁对他的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还主动提出要给他打下手的?又是谁把自家的药材供他任意调配,还力排众议把指挥抗疫的大权拱手相让的?”一番话,说得绘素只是低头抿嘴,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见她不语,铭琇并不就此罢休,接着说道:“疫灾过后,是谁在爸妈面前把他夸得华佗再世似的,还三顾茅庐地盛情相邀他来姑苏坐堂行医?又是谁把自家多年收藏的医书尽数出借,还每天帮他整理笔记和医案?”
    绘素想起和张寄归在疫区相遇的情景,黑黝黝的脸,坚毅顽强;傻乎乎的笑,真诚可爱;脏兮兮的手,厚实温暖。想着未婚夫的好,绘素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看着大姐幸福的样子,铭琇转眼,望向窗外的湖光山色,两侧嘴角向上,悠悠地说:“我的病,瞧了多少大夫也没起色,吃了他配的药就有了好转。单凭这个,他也不傻了。”
    绘素拉起铭琇的手,按了按她的脉,说:“舒肝健脾,气血调和,果然好了很多。下回还让他给你看看,方子里再添减几味,给你好好调理调理。”
    “嗯,替我谢谢姐夫。”铭琇点头。
    “论医术,我从来自负。自遇到他之后,我还真信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话了。”脑中浮现出张寄归夜半挑灯夜读时专注的神情,绘素认真地说,“琇儿,说实话,我是真佩服他。是他让我觉得,我还有很多要学,还有很多可以做得更好。”
    绘素一脸向往,憧憬着婚后的生活。铭琇对绘素笑笑,仍旧闭了双眼,靠在椅子上,继续闭目养神。春日闲适,踏花湖堤,是一个值得好好享受的时刻。
    少顷,铭琇又说:“婚礼准备得如何了?爸妈给你准备的嫁妆看了没?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吗?”
    “几十口大箱子,放满了整整三间屋子。新郎的冠袍带靴、新娘的衣裙服饰,花轿、大马、乐队、司仪,面面俱到,甚至就连福伯都在为我的婚礼操劳。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绘素有一些激动,抹了抹眼角的湿润。
    她回忆起年幼之时,生身父母双双亡于战事,幼小的生命不得不独自生存在炼狱般的世界,哀鸿遍野,饿殍载道。那时的她,聊无余望,只求两餐饱饭、一夜温衾,却也只能在梦中希冀。
    一个风雨之夜,孱弱的身躯倒在一间破庙里,贫病相加,饥寒交迫,奄奄一息。几近迷离之间,一件加厚的锦袍披到她的身上,为她抵御风寒;一碗温热的鲜汤送进她的口中,为她驱逐饥饿。清醒初时,她还以为是在做梦,善意的眼神、慈祥的笑容、温柔的安抚、轻细的慰问,一对神仙似的夫妇出现在她的眼前。时至今日,绘素对当时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
    “爸妈是拿我当亲生女儿了……”绘素哽咽,泪水又在眼眶里闪动。
    “你本来就是爸妈的女儿,我们的大姐,”铭琇一语截断绘素的感叹,“没有什么亲生不亲生的。”望着她的眼,拉起她的手,铭琇认真地对绘素说道。
    “可我实在没有想到,爸妈会把乐善堂和广善堂也给我做了嫁妆。乐善堂是你母亲娘家的祖业。你知道的,爸妈一向看重乐善堂,比德字号所有的店铺更有甚者。我怕担不起、做不好,不单辜负的爸妈的信任,更枉费了他们一生的心血。”绘素还是担心。
    “正如你所说,爸妈一向看重乐善堂,他们既然倾心相托,必然对你有过一番考验。垂髫幼年,在乐善堂学医,你的天赋和勤奋让所有医师赞叹不已;满师之后。在乐善堂行医执药,你的才华和敬业令无数病家慕名而来;既已成名,在江南游历深造,你的成就和虚怀使多少名家刮目相看。今天你所得的,都是你应得的。”铭琇一一列举绘素学医行医的过往,为她增添信心,“况且,德字号每年会固定地为乐善堂和广善堂留有一笔善款,银钱方面的事情,你大可不必担心。”
    绘素笑笑说:“我倒是从来不担心银钱的事情。自从早年,爸妈做起了各种名贵药材和精制补品的生意,乐善堂虽不能说是日进斗金,每年的盈余已经足以负担二堂的开销了。况且,乐善堂在德字号还有干股。多少年来的股息,加上每年的善款,除去义诊赈灾的花销,积攒到今天,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再投到其他的各行商家,坐享分红。利生利,利滚利,说出去外人都不信,乐善堂根本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那你还犹豫什么?”铭琇不解,“就应该守着你的张大夫,照管好乐善堂,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才是啊!”她乐着靠在绘素的手臂上,笑眯眯地做了一个比翼双飞的手势。
    “为什么要把乐善堂做嫁妆?留在姚家不是更好吗?再不然给珍儿?为什么要给我呢?”绘素提出了最后的疑问。
    “因为二堂决不能留在姚家,而你,是最值得托付的人。”铭璋在帘外插了一句嘴。
    绘素不解其意,于是他在帘外悠悠地轻声解释,“姚家今日富可敌国,早已树大招风。有赖姚家多年积德行善、富而好施,今上对我们还算是安抚,但将来怎样就不好说了。二堂是祖业,不容有失;又是善业,惠及世人。所以爸妈是要趁早把二堂从姚家的产业中剥离出来。万一姚家有事,二堂也可以置诸事外、独善其身。因而,二堂必须交托给一个可靠的外姓人。珍儿和经纶并不是合适的人选。一来,他二人对岐黄之术既没有天赋也没有兴趣,爸妈对他们不放心;二来,以谢家与姚家的同气连枝,万一姚家有事,谢家即使坐视不理也未必能脱了干系。”
    铭琇继续补充,“其实爸妈早有这个想法,只因你夫婿未择,不知良莠,才一直没有明说罢了。你既已选定了佳婿,爸妈又对他十分满意,当然是趁此机会,把二堂托付给你们,做定了大事要紧。”
    “还有,”铭璋说了姊妹俩没有想到的一点,“古语云:用师者王,用友者霸。你待姐夫亦师亦友,乐善堂和广善堂一定能在你们的手中发扬光大。爸妈一定也看到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坚定不移地执行这个安排。”
    绘素心里略有一惊,她知道姚家的人都不简单。铭璋也姚家的一份子,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常年以来的纨绔表象给了她一个错误的习惯思维。现在她有些清醒了,原来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面是如此清晰睿智的头脑、明确精准的判断、凌厉果敢的抉择。
    进过兄妹二人的一番劝慰,绘素放下心来。初入乐善堂时,她就对医药产生了无比的兴趣,无论医侍药作的活计多么辛苦,她只是乐在其中。继而笃学,望闻问切,针砭药灸,她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就像这些医药的知识是天生而来的。她从医药中获得了乐趣,赢得了事业,也觅得了爱情。
    而且,常年以来,绘素始终铭记着姚氏夫妇的救助和养育之恩,她一直努力地想为姚家做些什么,可姚家什么也不需要。如今,要她用她喜欢又擅长的医药之术去回报父母的恩情,她的确义不容辞。
    绘素正视前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暗暗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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