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他们进来，姚铭璋起身，来到女子面前，扶着她的双肩，凑近了，细细地端详她的面容，“还好昨晚睡得早，今天气色不错。听说琇儿给我们大家裹粽子了，没累着吧？”又是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
    钱嘉会并不看他们，自顾自地走另一边，把一锅粽子放到饭桌上，向门外伺候的人吩咐了几句。然后转回来，倚墙抱臂，微笑着，静静地看着他们。
    铭琇也不回答，微微一笑，轻声跟大家打起招呼，“爸、妈、大姐、二哥、经纶、珍儿”一一点头致意。
    “琇儿坐吧，别站着了。”姚夫人一脸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绘素说想喝茶。待会儿，你帮帮我的忙吧！”
    姚铭璋拉起铭琇的双手，引她在姚慕的身边坐下，托着她的双手，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还装着嗲腻的声音，说：“琇儿真好，给二哥裹粽子吃，手都粗了。二哥心疼啊！”说着，偷眼瞟了一下站在一旁的钱嘉会。嘉会也正笑嘻嘻地看着铭璋，一副‘看你怎么演下去’的表情。
    嘉会置身事外的样子反而让铭璋没有了兴致，他放下了铭琇的手，摇着头，一声不吭地喝起茶来。大家看了他的样子，都不禁笑出声来。谢经纶夸张地捂着肚子，前仰后合，笑得尤其大声。
    此时，侍者进来，摆好了杯盘碗碟匙箸，还有八只碟子。
    “吃粽子吧，”铭琇高兴地招呼大家，“尝尝我的手艺，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侍者打开锅盖，刚准备拿粽子出来，便被一旁的嘉会替下。他亲自动手，捞出一个粽子，还没有解开绳子，便听见姚慕说，“别忙活了，我和你妈都喜欢自己剥粽子吃。”于是，嘉会捞出了六个粽子，放在盘子里，先后给了姚氏夫妇、绘素、铭珍、经纶和铭璋。捞出第七个粽子，嘉会解开绳子，仔细地剥了起来。
    铭璋接过碟子，也不动手剥粽子，就这样放在桌上。他把下巴搁在桌边，两眼盯着粽子，一脸委屈的样子，说：“我又是最后一个，从来最不受待见了。我不是最大的，不是最小的，不是最乖的，不是最用功的，不是最有出息的，也不是最能打架的……”
    嘉会才不理会他的胡搅蛮缠，随铭璋说什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剥好的粽子盛在碟子里，用筷子割开两半，一半给了铭琇，一半放在自己的碟子里。
    “我能吃一个的。”铭琇看着嘉会碟子里的那半个粽子，撅着嘴说。
    “粽子黏性重，不消化，少吃一点。等会儿的西湖醋鱼可以多吃一点的。”即使是断然的拒绝，嘉会的脸上也满是宠溺的柔情。
    一旁的铭璋大声地哼哼起来，抗议没有人关心。
    “把我这个给你吧。”姚夫人托起自己的碟子递了过去，碟子里一只剥了壳的粽子，白白嫩嫩，罩着一圈晶莹的光晕。铭璋嬉皮笑脸地接过粽子，终于不闹了，满心欢喜地把自己的碟子举了过去。
    姚夫人刚要去取，却被姚慕一手拿了过去，另一只手奉上了自己剥好的粽子。姚铭璋吃着粽子，看着这一幕，正捂嘴偷笑，却被姚慕在后脑拍了一下。于是再也不敢造次，低头专心地吃粽子。
    见他不再耍笑，绘素打开了话题，“琇儿，市卖‘黄鹂翠柳’的消息已经满天飞了，外面的人眼都红了。都有到我这儿来找关系求购的了。怎么个卖法，你要出个主意呀！”
    “我想过了，寻了个既得钱又得主的卖法，绝不能糟蹋了‘黄鹂翠柳’。”铭琇看着嘉会，微微一笑。
    嘉会接着跟大家解释，“刚才在楼下，琇儿跟我说了她的注意。大概有三条：第一，要用‘黄鹂翠柳’设计出衣裳，画出样稿来；第二，要阐释设计的缘由；第三，要写明买多少料子，愿出多少价钱。然后我们大家再一起决定卖给哪些人？我听着挺好，大家也帮忙想想。”说完，向铭琇回报了一个心有灵犀的笑容。
    铭琇立刻补充道：“依我看，也不用我们大家心烦。直把评判的事情交给大姐就是了。我相信大姐的眼光。而且我也不打算要这些钱，都给了广善堂做善事吧。就算我送给大姐的新婚贺礼。”
    “这个主意好玩，我给大姐当帮手。”铭珍立刻自告奋勇，“你也得帮忙哦？”说完，推了边上的经纶一把。
    谢经纶欣然受命，“二小姐下诏，敢不奉命！”
    “这样好吗？”绘素在一旁赶忙推辞，“明明是你的‘黄鹂翠柳’，却要让我来决定买主。选对了还好；万一选错了，岂不是暴殄天物，还白白辜负了你的好意。”
    铭琇笑着，淡淡地道出了真实的想法，“大姐不必这么当真。既然我已经把工单交了出去，‘黄鹂翠柳’自然不再是我姚家的东西了。如今拿出去市卖，也不过是不想便宜别人而已。挑人品好的也可，挑价钱高的也行，全凭你做主。我绝不干涉半点。”说完，她偏向姚夫人，问：“行吗？妈妈。”
    听了铭琇的想法，姚夫人望了一眼丈夫，彼此会心一笑，便对铭琇说：“你的东西，你做主吧。”
    正聊着，西湖上的龙舟大赛鸣锣开赛了，楼外楼的酒菜也摆上桌了。一家人陶醉在这端阳佳节、西湖美景、丰肴醇酿之中，安祥平和，欢乐融洽。
    说着‘黄鹂翠柳’，绘素想起了刚才的事情，“嘉会、琇儿，刚才你们不在，没看见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是啊！我和二哥、经纶上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这里了。他先说是要求购‘黄鹂翠柳’，赖在这儿不肯走。后来，爸妈和大姐来了，他支支吾吾，也不像是个诚心求购的模样儿。忽而听见外头人嚷，画舫里有人穿‘黄鹂翠柳’，他就匆匆冲下楼去了。真真是莫名其妙。”铭珍抢过话头，叽叽喳喳地说完了整个过程。
    经纶赶忙补充，“他死赖着不走的时候，我们差点儿就跟他动手了。现在想起来，他也不像有什么恶意。不然，我和铭璋一定揍扁他。”他眉飞色舞地描画着刚才的情形。
    铭琇听故事似地，毫不在意，随手夹起一个虾仁，送入嘴里，细嚼慢咽。嘉会自己吃得不多，却始终照看着铭琇，不住地给她布菜，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像三月的春风，暖意融融。仔细观察，他咀嚼的节奏似乎始终不紧不慢地和铭琇保持着一致。
    老实太平了好一会儿的铭璋，各瞥了嘉会和铭琇一眼，冷冷地给大家浇了一盆凉水，“我看，那个人不像是对‘黄鹂翠柳’感兴趣，倒更像是对穿‘黄鹂翠柳’的人感兴趣。”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瞬间，桌上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齐刷刷地望向铭琇。姚夫人表情复杂，神色凝重，眼光呆滞地盯着铭琇，好像是想透过她去抓住什么、留住什么。姚慕面色不改，神态依旧，但他微闭的眼眸中露出的精光说明他正在思考着什么、盘算着什么。嘉会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刹那消失不见，只有微蹙的眉心，紧抿的双唇，阴沉的脸孔，好像盛夏季节将下未下的雷雨。
    面对大家的眼光，铭琇却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依然故我，低着头，也不去应对聚焦在她身上的眼光。整个花厅的气氛骤然肃穆，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绘素首先打破沉寂，“那个人，会不会是商王派来的探子？”
    “应该不会。前些日子，我刚找人给商王透露了一些消息。昨天，商王已经带着人出发往襄阳去了。”嘉会说出了他做过的和他知道的，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但是，昨天收到北固山陆掌柜的一封书信。信中提起，那日我和铭琇走后不久，就有一个北方来的客人打听我们的车马来着，还特意问起了穿‘黄鹂翠柳’的姑娘。不知道跟你们说的那个人有没有关系？”
    姚慕握住了夫人的手，正视着嘉会，说：“无论如何，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事情要尽快进行了。嘉会，你安排一下，看还需要什么人或什么东西，你自己调用好了。总之别再拖延了，一切尽快。”
    嘉会点了点头，一脸严肃，看着铭琇的眼神中充满了疼惜，仿佛是预料到了她将会承受的巨大苦痛。
    “或许，那只是一个想买‘黄鹂翠柳’的人在病急乱投医，”铭琇看着大家，缓缓地说，“大家不用太紧张。也怪我心太大，只想着把‘黄鹂翠柳’捧得高高的再出手。没想到吊足了世人的胃口，也引出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只要公布了‘黄鹂翠柳’的售卖规则，让他们有法可依，应该就没事了。”一阵轻描淡写之后，铭琇话锋一转，“其实，也怪二哥不好，没事儿吓我们玩儿。”说着朝铭璋一瞪眼、一努嘴，做了个鬼脸。
    铭璋回敬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表示自己的冤屈，随后闭口不语，低头转入沉思。姚氏夫妇和嘉会嘴上没说什么，其实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铭璋虽然玩世不恭，但绝不会在这件事上跟他们开玩笑。
    家宴虽然还在继续，但一团犹疑的乌云始终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