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的杭州西湖热闹非凡。一年一度的龙舟大赛，即将举行。太守大人也将按例到场，为大赛开锣，为胜者颁奖。于是西湖岸边挤满了从各地赶来观赛的百姓。
    位于西湖北岸、白堤西端的楼外楼更是热闹的中心。不仅因为这里是观看西湖龙舟赛最好的地点，更因为今天在这里大宴宾客的是富甲江南的姚府。
    前些时日，为恭贺姚老爷受封，各地的相与们送来了不少新奇而又名贵的礼物。钱嘉会代表姚府领受了大家的美意，并礼貌地谢绝了所有的礼物。为答谢相与们的浓情厚意，姚府特意在端阳佳节包下了整座楼外楼，摆下宴席，款待大家。姚老爷也会亲自出席当面致谢。
    楼外楼是西湖边最大、最豪华、也是风景最好的酒楼。三层高的建筑朝向西湖，五开间的门面视野开阔，一向是高官贵胄、文人墨客、豪商巨贾、优伶名妓的云集之地。
    楼外楼的三楼，整个是一间大花厅，只用来招待最尊贵、而又不愿被打扰的客人。除大门之外，楼外楼还有一扇角门，连着一个小巧的院落。院落的尽头，另有一道独用的楼梯，直通三楼花厅。如有需要，花厅的伺候，可由专门的女侍负责，这是为了方便贵客家里的女眷。不仅如此，花厅还有一个专用的小厨房，所有的杯盘碗碟匙箸也都是专用的。
    二楼是大大小小的雅间，每间之间用两层活络的木制隔扇墙分开。隔扇雕刻精细，镂空花格上还糊了茜纱，既美观又隔音。遇到姚府宴客的大场面，把隔扇墙全部打开，二楼所有的雅间就形成了一个略有隔断却不封闭的巨大敞厅。使客人们既可以分开落座，也可以互相照应，正合适今天的筵席。
    一楼就是个气派的大堂，不松不紧地摆着圆桌和八仙桌，适合用来招待相与们的随行人员。二楼三楼早已布置妥当，大堂的伙计们已经在准备着碗筷，厨房的火夫们也开始准备起今天的酒菜，楼外楼内比外边更加忙活。
    邺洪基没有请柬，迎客的伙计不让他进去。他只能在拥挤的人群里，绕着楼外楼一圈一圈地转悠，寻找机会进去。楼外楼西边的角门关着，门口只蹲着俩伙计。止一人高的院墙让邺洪基看到了机会。
    寻到一个僻静的转角，守门的伙计视线被遮挡，看不到这里。他纵身一跃，翻墙而过，进入了这个空无一人的精巧院落。
    一块空地，两径小道，三株老梅，四盆剑兰，五块怪石，六棵白菊，七竿翠竹，八分绿意，九成精巧，十面玲珑。看着这个小院，虽谈不上雅致，也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邺洪基穿过小院，有一道洒扫得干干净净的楼梯。离楼梯几步开外，还有一道垂帘小门，门内偶有刀砧斩剁、锅勺碰撞之声，应该是楼外楼的小厨房。他以为这里只是后院，恐怕遇到店里的伙计，于是蹑手蹑脚地走上楼去，没想到便来到了三楼的花厅。厅内空无一人。
    整间花厅早已打扫得纤尘不染，开阔的镂空花格窗上是新糊的软烟罗，雨过天青的颜色，若明若暗，似有似无，远远看着似烟雾一样。邺洪基心想：原来是这窗纱的缘故，怪道沿湖岸走来时，这酒楼看起来渺渺茫茫的，就像化在这西湖的云烟水雾之中了。
    花厅正中摆着一张红木大圆饭桌，两张太师椅和六把玫瑰椅依次围绕圆桌放着，桌上只有四碟干果、四样蜜饯。
    邺洪基向一边的墙上看去，当中挂的是唐人白居易的《杭州春望》诗，出自当代名家的手笔。
    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堤白蹋晴沙。
    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
    **织绫夸柿蒂，青旗沽洒趁梨花。
    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邺洪基读完，细细品味着‘柳色春藏苏小家’一句，又想起昨夜的行径，不禁莞尔。在看墙壁之下，数盆君子兰摆成一排，幽芳之气溢满花厅。粉红色的小花微微下垂，像略带娇羞、颔首低眉的美人。他只觉得花如美人，却从没有见过这个品种，也不知它的来历。
    圆桌另一边又是一道隔断，两层细纱幄幕撩起，钩在两边。隔断的另一边，靠墙放着桌椅茶几，几上一对茶碗，应是优伶名妓献艺的场所。此处还有一道正门，从大堂的楼梯上来，正是走这里。花厅布置妥当之后，老板便将正门紧闭，门上垂下青色幔帐，隔开内外，花厅内别样的雅致安静，想是楼外楼的老板为接待贵客已经做足了准备。
    邺洪基仔细盘算一番，便索性在这靠墙的椅子上坐下，静静等待着即将光临的姚府众人。
    时近隅中，翩翩三骑沿着白堤一路小跑而来。马上二男一女，至楼外楼，不在正门停下，径直来到角门边下马。看守角门的伙计，见他们到来立刻站起身来，笑脸相迎。
    “给谢公子、二公子、二小姐请安。”俩小儿逢迎着行礼。其中一个接过他们的马缰绳，开角门，请他们进去；另一个立刻跑去，通知老板。
    邺洪基在三楼听到声响，起身走到窗边，从最边上的一扇花窗的缝隙之间，向下偷望。一名女子亭亭立于院中，体态窈窕匀称，鹅黄色的衣裙在春风里飘逸非凡。她环视四周之后，抬头仰望楼台。鹅蛋脸俏丽可爱，一头乌发在头顶蟠曲成灵蛇髻，生动舒美。金质花枝缠头附于其上，更显灵动。耳环也是金质软枝，缠绕耳垂，又垂下一朵半开的小花，精巧别致。邺洪基暗暗在心底赞叹：真是一个难得的美人！美虽美矣，却不是他想找的人。
    黄衣女子声如银铃，“半年没来，楼外楼倒是没怎么变。希望菜肴的味道也跟从前的一样好。”
    邺洪基心道，原来这黄衣女子是姚二小姐，但不知姚大小姐是什么模样。
    只听得，其中一男子笑而应声，“想来是没变的，不然嘉会也不会选这里了。你知道小六的脾气的。不信等着瞧，今天席上，炒虾仁的绝不会是龙井，一定还是洞庭茶。”
    邺洪基看他，一身柘黄衫、腰系石青带，身材魁梧，星目剑眉，一脸英气。
    这时，楼外楼的老板从院中快步迎了出来。还未到跟前便拱手施礼，“谢公子、二公子、二小姐，三位先到了。姚老爷姚夫人呢？”
    三人分别还礼。另一个身量略高、着淡青色衣衫的男子回答道：“家严家慈正在路上，差我们先来打点。今天为我一家团聚，打扰顾老板了。”言语客气，彬彬有利，正正经经的说话，可就是透着一丝调侃的神情。
    从言谈中，邺洪基分辨出，应答老板的正是姚二公子铭璋，同二小姐讲话的便是他们说的谢公子谢经纶。
    “不敢，不敢。小店一向承蒙贵府照应，才能有今天的样子。贵府愿在小店招待宾朋，是小店的荣幸。三楼的花厅已近打扫干净，请三位移贵步，先上楼坐吧。”说完，顾老板亲自为他们三人引路。
    走在最后的谢经纶大声发问：“顾老板，今天的龙井虾仁用什么茶叶炒？”
    顾老板赔笑着解释：“先前，姚公子特意关照过。龙井虾仁不能用龙井，要改用洞庭茶。还特意差人送来了二两雨前的洞庭茶。其实也用不了这许多，钱公子对小店总是慷慨的。”
    听了这话，谢经纶立刻抓住了话头，“他才不是对你慷慨，他那是对小六慷慨。”
    顾老板闻此语噎，只得赔笑不语。
    二小姐板着脸，回头瞪了谢经纶一眼。谢经纶立刻憨笑求饶，“我错了。早就知道你们家小六最大，我再也不敢抱怨了。二小姐恕罪。”姚二小姐也不理他，回身径直上楼。
    姚铭璋一声感叹，“小六的事情，嘉会总是放在心上的。”
    说着话，三人随顾老板来到了三楼花厅。
    听到他们上楼，邺洪基悄无声息地隐入花厅正门的青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