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第十五章 泠水清茗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05  更新时间:10-05-05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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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洪基在扬州御码头上了一艘官船,沿运河顺流而下。重行被安置在底舱,他自己则在甲板上层的船舱里坐着,看着运河两岸的风光,思绪万千。
    官船驶出了瓜州渡口,进入了扬子江。船家升起主帆,乘着江风,往对岸下游、北固山下的南运河入口而去。江面一片茫茫,只有几处江心小洲提示着船的运行。
    春天的桃花汛带来了几许风浪,水流的速度比平时略快一些。对江南江北做惯了渡船的人们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但是对于北方的汉子来说,江船的起伏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他晕船了。
    邺洪基的头嗡嗡作响,脑子空白一片,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抓紧了身边的船舱的窗架,不敢动一动。胃里似有火烧,不断地往上冒酸水。喉咙还在继续坚持,这是呕吐的最后一道关口。他庆幸今天没有来得及吃早餐。不然吃了也是浪费,还要惹人耻笑。
    扑面的江风是他唯一的慰藉,虽然浪涛也是由它而起,但吹在脸上的风好歹让他感觉舒服一点,减轻了昏昏欲睡的感觉。
    晕乎乎地他,偶一抬眼,看见一叶小舟,上下颠簸在扬子江心的滚滚波涛里。驾船的橹工虽然上了年纪,但仍是老当益壮,一看便知是经历过沧桑的。他显然是一个驾船的好手,稳稳地站在船尾,不急不慢地摇着橹,脸上还露着笑容。船篷里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冠带束发,青灰色的布袍,胸前一把淡然稀疏的胡须,好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的身边有好几个陶罐,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压得小船吃水微深,但还是上下左右地摇晃着。邺洪基看着小船,不禁胃里翻腾,只能闭眼不看。
    邺洪基在舱内熬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上了岸,还是觉得天旋地转。重行也不比他好,狮虎之气的步态里多了一点螃蟹的感觉。
    邺洪基也不骑马了,牵了重行,沿着江岸欲往北固山而去。在陆地上吹江风的感觉比在船上好多了,安定地欣赏长江奔腾千里的浩瀚景色,也是一桩美事。
    邺洪基和重行的体力都不错,恢复得也快,晕船的症状不久就被江风吹散了。浸沐在江风里,邺洪基回望登岸处的南运河口码头,江帆点点,熙熙攘攘。继续往前,一家特别的茶楼出现在北固山脚下。
    茶楼大门敞开,对面竟然没有墙壁,直对北固山的山崖,一江天际可尽览无余。邺洪基略微抬头,便看见大门上方高悬的匾额上提着‘德清茶庄’四金色大子,又有‘北固山分号’的红漆小字。走进大堂,左侧是靠墙是半人高的柜台,柜台后的三层货架上放着一排排大大小小的陶罐子,罐子上分别贴着‘龙井’、‘祁红’、‘银针’等各色金粉红笺。右侧的白墙上写满了题咏,隶楷行草,各体皆有。堂内放着桌椅若干,转角处还有楼梯通向二楼。
    邺洪基进来之时,大堂内的一张桌上,有二位老者正在下棋,一名小童随侍在侧。桌上并无茶水,只有空杯二只。弈者似全神贯注,完全不理会他的到来。他在堂中站了一会儿,并没有伙计出来招呼。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茶庄啊!正想着,就听见堂后大声说话,“小心一点,别洒了。这水来得不易!”
    还未等邺洪基反应过来,方才还在对弈的二人已经放下手中的棋子,催促身边的小童,“快去看看水煮上了没?”“是啊!没茶喝,棋路受阻,难受得紧。”听到吩咐,小童赶忙跑到后面去了。
    不久,一男子从堂后出来,青衣黛须,邺洪基认得,正是江上小舟中的那位。
    男子先向二位弈者拱手施礼,“颜老、朱老,二位稍待,水已在炉上,不久便得。不如先说说喝什么茶,在下也好预备。”原来他是这里的掌柜。
    二人也不客气,一个说:“我们就喝洞庭茶,听说今年的明前新茶不错。”另一个随声附和。
    “对不起,二位。别的茶还好,明前的洞庭茶,小店没有了。雨前的行吗?”
    “小陆,你休要骗我们。你这里上月刚来的明前洞庭,老张已经喝过了,还买了二两去。怎么我们要就说没了呢?不是欺负我们吧?”朱老责问起来。
    陆掌柜并不生气,好言解释,“本来是有的。只是昨天钱少爷从扬州过来,他的朋友爱喝这洞庭茶,故而将剩下的八两也拿走了。不然二老换银针吧。昨儿钱公子带来的君山银针,也是明前的,只有三两,要么您二位喝这个吧。”
    陆掌柜从柜台下拿出一只锡罐,打开盖子,让二老看了看。二老见后一喜,便首肯了,又唤来小童,把棋盘搬到二楼的雅间里去了。
    这时,陆掌柜方才回头招呼邺洪基。“贵客,请里面坐。不知贵客爱喝什么茶?”
    “我想试试您方才说的洞庭茶,雨前的也行。”邺洪基一边说,一边自己挑了一个面对扬子江的位子,又把手向边上的位子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在下季宏业,想请陆先生同饮”。
    陆掌柜似见惯了各种奇怪客人的,一微笑一颔首,便接受了邀请。他先转身进了柜台,取出一把透明水晶宫灯壶、两个水晶茶杯,又从货架上一个写着“洞庭春”笺子的小陶罐里取出了若干茶叶放在一张白纸上,一同用托盘盛了过来,在邺洪基边上的位子坐下。
    邺洪基这才看见了洞庭茶的样子。这茶条索紧结,卷曲如螺,白毫毕露,银绿隐翠。只听陆掌柜对他说,“闻一闻,看合意否?”他凑上前一闻,香气扑鼻,茶香中似混合着其他的香气,却说不出是什么,只赞了一声“香”。
    “季公子不知,这茶有个别名,正叫做‘吓煞人香’。”陆掌柜笑着向他介绍。
    刚说完,只见伙计提着一个紫铜大水壶从后堂出来。陆掌柜一边打开了壶盖,让他灌了水,既不放茶叶,也不盖壶盖,只问伙计:“楼上朱老、颜老的水送了吗?”
    伙计回答:“小童子提上去了。”陆掌柜点点头,让他下去了。
    邺洪基不见他动作,有些心急,欲取茶叶自放,却被阻止。“季公子慢来,时候未到。”
    见邺洪基不解,陆掌柜含笑解释,“此茶极嫩,水温不可高,否则便失了味了。”邺洪基点头,只能耐心等待。
    “刚才在下在渡船之中,看见先生坐的小船出没在扬子江上。先生是去扬州买茶吗?”邺洪基问起刚才看到的一幕。
    “非也,买茶何须扬州。方才敝人是到江心去提水。”
    “提水要去江心,镇江的水不能用吗?”
    “昔日,唐人张又新曾著《煎茶水记》,曰:‘扬子江南零水第一,无锡惠山寺石泉水第二,苏州虎丘寺水第三,丹阳县观音寺水第四,扬州大明寺水第五,吴松江水第六,淮水最下,第七。’这名列榜首的零泉水,指的就是这扬子江心的中泠泉水。所以取水必须往江心去提。若用着镇江运河里的水,岂不是玷污了洞庭茶之名?”
    听了这话,邺洪基联想起了大明寺芳圃中的‘五泉’。原来是此意。说话间,只见陆掌柜将手覆在茶壶盖口,说了一声“行了”,便将白纸托起,往壶中拨了约三钱茶叶,还是不盖壶盖。茶入水中,随即沉底。瞬时间白云翻滚,雪浪喷珠,茶叶上的白毫满布壶中,清香透壶而出,扑鼻而来。
    陆掌柜半盖壶盖,在邺洪基的杯子里倒了一盏,说了一声‘请’。邺洪基用双指拿起水晶茶杯,看见满杯碧清,竟似翡翠。茶杯刚放至唇边,一股清悠的茶香混合着花果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端。啜饮一口,一缕清苦充满口舌之间。继而咽下,清香甘甜之感溢上喉头,久久不散。顿觉身心如洗,舒畅之感难以言表。
    陆掌柜慢慢啜着茶,看着邺洪基享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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