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沐云枫离开集市已是傍晚时分了，抱着书画走向清霁乐坊，虽然家住京城，他以前却从没来过这条街，长陵街是京城繁华的代表，此刻站在清霁乐坊的门口，沐云枫踌躇了好一阵子，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这脚就怎么也迈不进去。
    “怎么不进去？”一个装束华丽大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走了进去。
    “哦”沐云枫也慌乱的踏入了门槛。
    “这不是方小少爷吗，还是那间？”
    “不了。”那华衣男子不顾管事的询问，径自向里走去。
    见管事的向这边看了看，沐云枫回以礼节性的微笑。管事的打量打量这书生，回身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就走来一位敦厚的中年男子。
    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周平就带着书生走向了后院，院子很大，也十分清幽，满园的竹子总能令人以为自己不是身处长陵街，而面对的是郊外风光，穿过竹林，就是书房了，书房也好似包围在一片竹子中，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呢。
    “殷公子在里面？”沐云枫犹疑着问道。
    那敦厚的男子点了点头，又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指向书房，翘起了大拇指。“您是说殷公子是个好人？”这么简单的意思沐云枫要是再看不懂，可就真枉费在姐姐身边那么多天了。
    “站在门外听了那么久，怎么不进来？”周平离开后，门外就没了动静，殷思弦能感觉得到书生安静站在门外的缓和的呼吸声。
    推开门，沐云枫诧异的发现，面前的男子和那天的感觉不太一样，眉眼之间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唇薄而微翘，眉浓而不锋，深棕色的双瞳光彩熠熠，说不出的朝气，说不出的英俊，说不出的明朗。而他的声音也正如他的外貌一般夺目。
    而那天，那天。。。
    是因为下雨吧，根本没注意这些，两人都那么狼狈。
    “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适才听公子在弹琴，不便打扰。”
    “有何感想？”
    “云枫不才，不敢妄加评议。只觉得很好。”
    殷思弦无奈的笑了，人人都只是这样说好，却没有几个人真正听得懂。
    “不过，也许，你有什么心事吧，这听上去应该是较平和的曲子。失礼了。”
    殷思弦又笑了，这可不是无奈的笑，而是欣喜的笑，早说呀，还那么多铺垫。
    “你可学过什么乐器？”
    “未曾。”
    “你的领悟力很不错，要不然……”
    门忽然被推开了，“殷思弦！”来人看见屋里有其他人，音量降了下去，却对打断他人谈话并没有太多歉意，“有客人啊。嗯？怎么是你呀，书生？”
    “方小少爷，你可好几天没来照顾生意了。”
    “本少爷要去唐城接管部分酒楼了，倒也不远，不过以后很少能来了，特来告辞的。”
    书房里沉默了一阵子。别看人方小少爷一派富家子弟的势头，一脸张狂样，他还恰恰是那为数不多的知己之一。
    “来，到你常去的那间，我可要亲自奏一曲。”
    “好。”方少爷拍手叫好，能听殷思弦亲自奏一曲，比过蜀道都难呐。
    “那在下先告辞了。”沐云枫这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人家朋友告别，自己还是别凑热闹了。
    “一起去吧，画先放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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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思弦去隔壁挑琴了，为友人而奏，当然要用一把好琴，自己习惯的琴。
    方少爷在雅间里，滔滔不绝地和沐云枫聊了起来，虽说是聊，却总是他一个人在说，但他也不太介意。
    “知道为什么我们最喜欢这家乐坊吗？”
    “不知。”
    “你肯定不知道，这儿的乐师个个都出色，尤其是那个晏清以及琴欣（篆影的话：希望大家记住晏清和琴欣，这两个名字会在其他两部中分别出现。）。郎才女貌啊，可惜了，他俩根本不认识，也不可能认识了。琴欣，正值芳华，却。。。”
    “哎呀，我扯远了。那你可知道为什么好乐师都集中在这儿吗？”
    “不知。”
    “有个好老板，不仅自己热爱音乐，会弹琴唱歌，而且很会笼络人心，照我看，你就早晚得被笼络了。呵呵，玩笑，不要介意啊。哎，别说，暗自喜欢他的女人还真不少呢。”
    “我再和你说吧，你看见那大厅里的四个侍从了吧，其实每个雅间里也各有一位。”
    “别看他们貌不惊人、装扮普通，个个都有能耐，就是为了防止有些顾客不安分的。像其他乐坊都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你说那些长得又美又有才华的乐师，会选择来哪儿啊？”
    “嗯。”
    “那些来雅间的也不一定是什么懂音乐的，可谁不希望自己是个雅士，而唯有来这才有档次，喏，就这么出名了呗。”
    “别这么看着我呀，我要是那么俗，殷老板能承认我这个朋友吗。。。要不我再给你讲讲他和。。。”
    “哦？怎么了？说我坏话？”门正好被推开。
    “嘿嘿，岂敢岂敢。”
    方小少爷暗暗想，你怎么来得那么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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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茶。”
    “怎么改桂花茶了？我这才几天没来。。。”
    “没错，可惜，这味道，总是不对啊。”
    殷思弦像是喃喃自语，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沐云枫，沐云枫也不笨，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他倒是面不改色心在跳，耳朵却“唰”地一下红了，不自然地低头装品茶。
    看出了书生的不自在，殷思弦转开了话题：“那我就开始了，这是首古曲，认真听。”
    殷思弦的手指灵动起来，或挑，或勾，或轮指，或拂弦。乐曲缓缓地开了头，如泉水一般在琴弦上、房间里流转，闭上双眼，仿佛置身于水流之中，淙淙流水，跌宕起伏，或叮咚，或潺潺，或激扬，令人身临其境，使人心旷神怡，让人心胸豁达起来。
    一曲终了，沐云枫睁开眼，脱口而出：“是《流水》吗？”
    “给人的感觉的确是潺潺流水，只不过，《流水》没有这一段。”方小少爷很是不信。
    “云枫不曾听过，是云枫想当然了。抱歉。”
    是什么曲子呢？
    殷思弦笑而不答。
    沐云枫有没有想当然？有。
    他有没有说错？没有。
    这的确是古曲《流水》中的一部分，只不过，是已经失传了很久的，殷思弦非常的清楚。
    殷思弦怎么会？
    因为，九契之音
    沐云枫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
    离开前，殷老板说：“在下打算明早去沐公子家拜访，有事相商，不知可否？”沐云枫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沐云枫不是什么强硬的人，不是什么会发脾气的人，不是什么会拒绝的人，只要不触及原则。之前的不满也只是一时之愤，哪儿能始终距人于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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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辰时刚过，殷思弦就如约而来了。
    沐家姐弟看见殷老板的时候，他身后背着一把古琴，清清爽爽地站在门口。
    “我来教你弹琴。”开门见山就是这么一句，“你很有天分。”这不是鼓励，而是陈述昨天才发现的事实。
    殷思弦昨天抑制不住惊讶和欣喜，甚至都没怎么把友人的辞别放在心上，说起来，真有些对不起人家方小少爷。
    “那就麻烦殷公子了。”看着人家兴致勃勃地带着东西过来，沐云枫更不好意思拒绝。
    “这琴…”殷思弦忽然感觉书生不会愿意，于是立马改口“先放你这里吧，也省的我来回搬了。”
    哪想，才第一天，殷公子就顺着姐姐的水推了舟，留下来用了午餐。
    “云枫有这么好的姐姐，真是令人羡慕。”
    “我和云枫年纪差不多，不如，我也叫您‘姐姐’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殷思弦笑了。
    沐云枫表面上虽然没什么变化，心里却很无奈，我们关系有那么熟了么？云枫？姐姐？
    “有亲人的感觉真好，看着您和云枫，我都能感受到你们姐弟间的幸福。”殷思弦这些话，都是由衷的。
    “你家人呢？”
    沐云枫发现，这些天自己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说出一些失礼的话。
    殷思弦倒是不介意，只不过稍稍停顿了一下。
    “我，其实是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