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觉让开，既然陈诚没有什么攻击性，我就不用这么防着他。
    妮娜脸色变得极难看，忐忑地抬头看着陈诚，时不时向我瞟一眼。这样的神请我从不曾在她眼中看到，是一种干了不可收拾的坏事之后，无措地站在原地，等待惩罚的孩子的脸。
    “那个男的你认识？”陈诚指的是刚才那个周总。他问话的音调还算平和，看着妮娜的眼神也没有什么威胁。夜色突然深沉了起来，陈诚脸上的表情仿佛沉溺在了那片玄色的静寂里，完全看不清楚。
    妮娜绞着手指，不回答也不表态。我觉得我喜欢她这样的表情，像个人，像个真实的摘了面具，会哭会笑会闹会发脾气的人。
    “怎么？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陈诚讥讽道，“妮大小姐真是涉猎广泛，是人不是人，你都接触啊。”他冷哼一声，似乎已经知道答案，笃定妮娜会点头承认。妮娜平时伶牙俐齿，死人都能让她说活，怎么这会儿哑巴了？难道是看见了陈诚，想起跟他以前的种种，不堪过去的伤痛，难过了？不行，忍不了了。
    “妮娜，你说话呀！有我们给你撑腰，你怕什么？”我扯扯她的指尖，发觉那腻滑的皮肤出奇冰凉。荣远泽也纳闷，呼出一口气，默默站在我身旁。妮娜摇着头，就是不说话。不时，突然抽泣起来。她抬起眼睛看着我，瞳仁里水汪汪的光泽忽明忽灭。大颗大颗的泪珠儿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终于承受不住那积累的分量，突破限制蜂涌出来，丝线连着般前赴后继。
    我急了，她哭得那么凄惨，哭的我也跟着心疼起来：“别哭，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儿啊。”我扭头瞪着陈诚，这人好残酷，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还逼迫妮娜。他太可怕，他到底要怎样？
    “你又出现干吗！又来刺激她干吗！你走！你走！”我发起飙来，不管不顾。
    陈诚根本当我是透明，又对着妮娜道：“就是有你们这么多人给她撑腰，她才不敢说话呢！”
    “你说什么风凉话！以前明明是你对不起妮娜，现在还舔着脸站在这里质问她，你安的什么心？”他凭什么用这种态度对妮娜说话？他又做对了什么？一个没有责任感，没有担当的男人，凭什么在女人面前耀武扬威？
    “呵，”轻笑一声，陈诚倨傲地蔑着我，“听完她的回答，你还能顾及跟她的姐妹情谊，我就佩服你。”
    妮娜深吸口气，鼓足了勇气：“好了！陈诚、渺渺，你们不要再争了，我承认隐瞒了你们一些事情，”她侧身面向我，“渺渺，我对不起你跟英子……”
    “杳渺同学，你站起来。”
    听到有人叫，我如遭雷击，迅速从座椅上站起来。腿上的油彩和画笔，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教授抬抬金丝边眼镜，朝我努努嘴，“你还挺投入。好吧，把你的大卫头像放到展台上给大家观摩一下。”
    仿佛被催眠的人，按照指令毫无自我意识的动作一样，我端起画布，来到展台中央，把画布慢慢架在展台上。一阵哄笑震醒了我所有感知神经，我仔细朝自己的画板看去，倒吸一口清凉气。这……
    “我不记得我教过你抽象派画法，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大卫的头变成了一只鸟？”教授从教室最后面快速走到前面，教棒指着画布，“这是什么？埃及女神？狮身人面，还是鸟面人身像啊？”那教棒一路点下去，在大卫的重点部位不停的比划。我的脸轰然变色，烫烫的窘迫起来，哑口无言。
    “你还挺有创意，我看我把你介绍去荀老师班上好了，在那里你会比较有发展。”
    我看看站在旁边的小个子老头，他的表情阴晴不定，让人揣测不得。地球人都知道，荀老师是写意派国画的大拿，让我到他班上去？风马牛不相及。我苦笑着把脸皱成包子：“老师，您不是说真的吧？”班上同学被逗得脸部抽筋，碍于老师在上课，就是不敢笑。
    “当然是真的，我恨不得赶紧送你过去。你这么有天赋，我怕在我班上屈了您的雄才伟略。”教授一本正经。
    我双手合十：“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敢了，老师您放过我吧。”
    开玩笑，让我走？天知道我多么披荆斩棘排除万难才可以挤到顾老师这班。他的色彩运用，他对于明暗色调的对比敏感度，他把握人物画的细致工笔，说他是古典油画在美术领域的王者也不为过。他这班只收十五个学生，而且还颇具流动性，只要一次缺勤或者不按要求的作品，就马上三振出局。
    我的手心攥出了汗，一旦离开这个位置，就等于永远的放弃，再也不可能回归。在这里学习的机会，我一定要守住。
    顾教授根本不看我，环视一周后，正色对班上的其他同学说：“我课堂上的纪律，大家都明白。”复又对着我道：“敢在我的教室里开小差，是要付出代价的。既然你不愿意退出，那明天交100份大卫素描给我。明晚十二点之前是最后期限，过了这个时间，即使你交1000份，我也还是要请你出去。”
    我咋舌。100份，画到手抽筋也画不完啊！这么苛刻的‘检讨’方式，完全就是退班游戏的另外一种玩儿法，结果都一样——必然出局。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上课不专心确实是不正确的，而且对于教师，特别是如此重量级的教授来说，就是种变向的侮辱。后果，我必须承担。
    “好，我尽力。”心里明明知道，这样的要求我完不成。
    顾教授看看我：“今天你的魂儿是收不回来了，这节课你不用上了，出去吧。”
    我简直要哭出来，不上课，我能到哪儿去？不想回宿舍，现在宿舍里的那人，一辈子不想再看到。
    “我……”
    “不要影响我上课的心情，出去！”就这样，我被撵了出来。
    林荫dao上，我游荡着，想起那晚铺天盖地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