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很少有人问或者有机会问，他的周围好像人总是不多。
    似乎，凭借了这容貌，名字已经不重要。他摸了摸脸，细长的手指，顺着挺直的鼻梁一路下去，到嘴唇，到脖颈，再到小巧的锁骨，再往下是系衣服的带子。
    “唰”，带子落了地。
    半身长的铜镜里，站着一个美人，皮肤雪白，细长的身子，小巧的锁骨，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双腿，漆黑的长发到腰间。
    模糊的镜面，光影摇晃，他歪着头，滑入绸缎的头发顺着侧到一边，露出了洁白的脖颈，镜中的人也歪了头，扭曲着，仿佛被谁掐断了脖子一般，他看着，觉得很有趣，胸腔里，低低的笑声传了出来。
    原来是如此的美人啊。
    他从另一个院子搬过来的时候，坐在车里，路上颠簸的厉害，他有些轻微的晕车，一路难受，等车停下来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急急忙忙的要出去透口气。
    在车里呆了许久，时间久了渐渐就当在院子里一样，像平日里一样就只穿了件白衫，本没来系得好好的束腰，因为晕车晕的难受，带子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好在多穿了件松散的里子，不至于乱的不能看，松松的用簪子挽了的头发，几日下来，真是松的可以，他倒是懒散惯了，懒得搭理，就这样一步跨了出去。
    因为刚出车子还不熟悉光，微眯了眼睛，就看到很多人在看这边，虽然不知道缘由，却觉得不妥起来，正犹豫间一脚就已经跨出去了，“扑通”跌倒在地，实在是忘了人还在车上，就像在平地上那样直直的跨了过去，地上的尘土拍的老高。
    从地上爬起来微微有些喘，衣服更乱了，头发散开了，他倒是没忘记抓起地上的簪子。
    抬头就看到那么多人，站在那里呆了半晌才醒悟过来，眼神流转，脸慢慢红起来。身后有人快步走上来，他呆在原地不动，就看见一片火红从头上罩下来，透过红，看到见久违的日光，连红色也觉得透明鲜艳起来。他被包起来了，只露出了半个脸，他有些尴尬，原本晕车的难受早忘记了，看着四周的人依旧傻呆呆的看着，想打声招呼，或者咳嗽两声，想了想又打消了念头，四周拔刀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已经被人护在中间，雪白的刀背反着日头的光，晃人的眼。
    大概因为坐的久了，腿还是有些麻，他拢了拢头发，慢慢回转身子，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车边，然后爬到车上，手脚并用，好不容易上了车，坐在车里，直喘气。
    帘子慢慢落下来，帘子外的人依旧愣愣的看着这边。
    透过慢慢消失的视线，看到一个小孩子被人抱在怀里，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鲜艳的红色沾着棕黄色的糖浆，圆圆的包子脸，歪着脑袋，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半颗山楂含在嘴里，口水滴答。
    “公子，你看！小孩子！”那个叫阿暖的小侍女定会这样说，圆圆的包子脸，大大的眼睛晶晶亮，嚷着跑过来，让他看。
    不自觉的，嘴角带了笑意，向那孩子挥了挥手。
    啪嗒一声，帘子落下。视线忽然暗下来，车棚顶上，花色的毛玻璃透着天光，屋里光线柔和，面前的小桌，雕花漆银，浅绿色的玉杯子冒着热气，几根茶叶在水里舒展开，立着，像是水草。
    看着光透过碧玉，水纹荡漾，映在红木的桌面上，细小的微粒在光线中漂浮，小巧的青铜炉子里，熏香静静的散开。
    烟尘滚滚，车子行驶的很快。
    他握着杯子，倚在窗前。
    远远的，那个小孩子微笑着，挥舞着小短胳膊，大眼睛闪着光，张着嘴在喊，“再见，美人。”没长齐的小乳牙，还粘着糖葫芦的棕黄色糖浆，身后抱着他的人，细长的眼睛，一席竹衫，胸前以被人小孩子口水湿了大半，气急败坏一般，绣着墨竹的软缎鞋在地上跺了几脚，大巴掌拍下来，“好你个春儿！！枉我带着你过来看——”，小孩子嘹亮的哭声传出老远。
    “咣当——”
    门外有人撞了柱子。
    他回过神来，瞅着铜镜里的人，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如此也能让人看迷了眼？！
    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披上，带子细细的系上，打了个繁复的如意结。
    铜镜子里，青衣长发，看不清眉眼。
    外面的人进来了。
    头上肿着一个大包，捧着茶盘，低着头，走进，屏住呼吸，一声不响的放好，细长的水流从紫砂壶嘴流泻出来，溅起细微的水花，紫砂的杯子里，热气弥漫，茶香满室。
    “吱嘎”——
    门关上了。
    没有声息的来去，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他看着那人关上门的瞬间，松下来的肩膀，不禁有些好笑。
    大抵这就是好看吧，接近妖魔？
    他到底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好看，恶作剧一般戏弄着众人。
    紫砂的杯子里茶水碧绿，他端起来在鼻尖闻了闻，轻轻在嘴边润了润。
    窗户边上挂着玻璃做的风铃，叮当作响，细长的穗子左右摇摆，摇摇曳曳。
    他握着杯子，坐在原处，手扶着腮，任半长的头发泄了一肩，闭着眼睛，晨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他的身上，漆黑发亮的头发，茶水润过的嘴唇，闪着光，仿佛整个人笼子一片温暖的光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