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篇 第1章 庭院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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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雪初霁。
我喜爱清晨起舞,特别是在冬雪过后的早上。没有丝竹管乐之声,亦没有清歌鸟鸣之唱。着一身凄厉红衣脂粉未施,头上一支白玉凤凰几欲翔天。脸上无悲喜,心中无情溢,只听舞步碾压在白雪之上的痛苦呻吟,步步惊心。
舞毕,听命为我披上大氅,默然回房。身后如期传来了低声谈论。
“小姐又一大早起来跳舞了?”
“可不?自从八夫人过世后小姐天天这样,风雨无阻哩!”
“为什么小姐总是一身红衣啊,连配乐也没有,怪渗人的,这要是晚上还不把人吓坏了?”
“去去去,别乱说,仔细又没钱拿了……”
我勾起一抹嘲弄的笑,看着镜中的人。不算好看,也就中人之姿,完全不似母亲的娇媚可人,她生前喜爱的红衣我穿着也不甚合身。想想还真悲哀,以绣女的卑贱身份攀附宰相,到头来也只产下我这不争气的女儿再无所出,死前宰相也不愿见她最后一眼,饮恨而终。
不知怎的就许了她最后的愿望,那个从未施舍给我爱的女人,将死之时也未为举步维艰的女儿想想,一心让那负心汉记着她。每天清晨着红衣流云无声起舞?莫说我长的不像,就算一模一样他也不会再来看一眼了。
唉,痴人。
我看着听命,自母亲去世后就跟在我身边的丫头,名字也是我一时兴起取来的,现在觉着有种逆来顺受的味道了。
“明天再把那金丝手镯当了,换些银子给厨娘送去,要不下次的汤又该是酸的了。”我眯着眼无谓地扫过她突然失去颜色的脸。“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留着带不走,还不如当下享受。听命,我们再不能这样听天由命。相信我,我一定要过的非常,非常好。”阳光不甚刺眼,直直地射进眼底,照亮了苍白的容颜和沉重的眉宇。
很多年后我们策马天涯时,听命告诉我,她永远都记得我当时眼底的神色:漠然但不冰冷,激烈但不激动,张扬但不外放。明明是一个纤弱无比的豆蔻少女却让人莫名的信任……与臣服。
……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在夜间冻醒,我裹紧单薄的被褥起身走向外间。看到听命的样子,常年古井无波的心忽然一紧,撕扯的生疼。听命本就不甚高挑的身子此时蜷的如同虾子,嘴唇乌青,发丝凌乱其中夹杂的银白让我几欲流泪。
许是真的累着了,冻的瑟瑟发抖也不愿醒来。我故意轻咳一声。只见她似猫儿般迅猛翻身下床寻得一个最佳的防守方位后轻巧落地。待看清是我便一声惊呼匆忙解下自己的外衫想给我披上。
我淡笑挥手:“怎的还不够凉快?”指指窗棱上的冰晶“想跟它一般晶莹剔透?”听命扭头看了一眼,咕哝:“真冷,一点都不好笑。”我忽地弯下腰仿佛她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狂笑不止,连带着肩膀都不停颤动。听命有些呆愣,仿佛不理解冷静如斯的小姐怎会如此放纵。然行动快过思考,她上前扶起我,直直看到冰冷的眼底:“小姐,难过就哭出来,不要这样笑。我这里”,她指着胸口“看到你的样子,我这里很疼。”
我打开她的手,敞开被褥将她拥至身前。
“听命,再等等,再等等,天亮了,我就许你一个奢华灿烂的天地。”
……
“如果,我失败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隔了很久,我忽然低语。
“小姐,我懂得。三年前的话听命一直没忘。”
三年前,母亲殡葬,我第一次见到听命。
那时当掉了出生就带着的护身金锁,雇了几个大汉扛着母亲的薄皮棺材前往不日岗。途径一条小巷看一群乞丐斗殴叫好。必经之路被阻我当然要前去开路。
于是,见到了浑身是血却还玩命般不断进攻的听命。一种奇异的宿命感让我停滞不前并仔细打量起身前的乞儿。
——瞳孔骤然一缩。那脏球身上一丝伤痕也没有,可血迹?
勾了勾嘴角,看来,我今天遇到贵人了。
轻松地等她打完,冷静的看她长长的指甲攻向我细弱的脖颈。没有躲闪,没有惊慌,没有尖叫,只眨了眨眼:“别装,你不想杀我。”
话出,我就后悔了。实质般的杀气刺激着我的皮肤,身上根根汗毛竖立。当血迹染上她的指甲时,我悄悄将颤抖的手放入身后紧握故作镇定:“跟我走,会让你幸福。”
她忽的轻笑,声音清脆如玉珰。“我怎能相信一个不幸福的人所承诺的幸福?”
“因为不幸福,才会努力去追寻,而我,比你更有资本。”
……
送葬完毕后,我后面多了一个小巧机灵的丫鬟。
我没有问为何一个乞丐会如此干净利落的招式,她也没有问为何一个野心家会如此甘心屈居于深深庭院之内。
我也只在其做出决定后劝道:“这个世界上能保护自己的,能让自己完全相信的,只有自己,所以,在第一时间做好自我保护的万全准备才是生存的上上之策。你的攻击手段不符合生存的法则,特别是——明知别人的能力不如自己时。”
听命,这样人人自危的年代,这样波谲云诡的尘世,大家都妄图明哲保身,所以万事要留后路,要不连我,都保不了你。
……
踩着干枯的枝叶前往宰相书房。
还在等什么呢,都蛰伏十五年了再不见见光会发霉的吧?我苦笑。
我知道一颗稀世宝石出土会引起怎样的后果,我理解这世上大部分人的贪婪和欲望,我深谙自己所有的和想要的孰轻孰重。最重要的是,我无法忽略那小兽般的野心。
当朝宰相柳行风,天和纪四十九年状元,任期十余载,兢兢业业励精图治辅佐天和帝君治理我广袤国土,黎民不饥不寒,内政一派兴荣,外交怀柔三国无人来犯,与天和将军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共同撑起天和盛世,实乃当朝第一功臣是也。
而我即将拜见的正是柳行风,我的——父亲。
想到这里,嘴角不禁再次掠过一道讥讽。
那是多么遥远而熟悉的字眼,可是今天过后,我不曾也不将拥有了。
转过回廊,眼前豁然开朗。终于踏上了久违的芍药苑。不像其他院落的迂回宛转,芍药苑的视野极其开阔,入眼便是大片大片的芍药花,书房掩映其中。庭院宽敞,除了一座茶亭,再无其他装饰。
我并不着急,慢慢步入花苑。
在漫天的芍药中穿行,我的心情顿时轻松了很多。不自觉地,脚步轻移,翩翩起舞。清冷的阳光洒在清冷的脸上,于天地之间形成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灵台一阵空明,我的挣扎,我的愤懑,我的委屈,如画片般从眼前一一闪过,就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自己十五年的过往,忽然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有种被窥伺的强烈危机感,我蓦地转身。
那是一个沉默的少年,沉默到容易忽视他的存在。可这样的人,往往就是最危险的。
一身青衣告诉了我他的身份,柳行风的贴身护卫——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