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听音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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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嘻笑着走回包间。小磊忽然问:“刚刚那个青年你认识啊?”马如龙摇头说不认识。小磊问:“不认识哪儿来的劲敢顶上去,不怕?”马如龙看着情人一样盯着小磊看了会,化作笑意说:“如果把你摆在我这位置上,你也会上去的。”小磊听出这话意义深远,不好多问,便问别的:“刚刚你们说的是不是黑话?”马如龙说:“说的正规一点,应该叫行话。”小磊故意瞪大眼睛,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说:“你也是这一行的?”马如龙也应和着玩笑说:“下面的话还用我说吗,还不把该拿的都拿出来!”小磊一笑,算是给这玩笑画了个句号,又问:“那小子说‘混的’,‘混的’是什么意思?”马如龙解释说:“就是刚出道,小混混而已。”小磊说:“他怎么这么傻,刚上来就把自己的底给泄了?”马如龙笑道:“你才傻呢,你不知道,他那是在保护自己。”小磊显得吃惊:“保护自己?”马如龙点头说:“他说自己是混的,一般真正道上的又有底子的人就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知道吗?”小磊似懂不懂,说:“哦,那你什么管中间的又是什么意思?”马如龙说:“管中间的就是说黑道白道都吃得开,都有人,知道吧?”忽意识到身为尊长不该向小磊传授这些东西,吓唬他说,“总之你以后不要惹这些人,惹急了谁怕谁,人命都闹的出来的,知道吗?”小磊似被吓着,小鸡啄食一般点了点头。
隔一会,小磊没话找话地说:“你那个肖兄又是谁啊?”马如龙一声轻笑,说:“他叫肖仁,市作协的,几年前出过一本小说,正赶上严打,因为塑造见义勇为的青年人形象而声名大噪。听说最近又老衣服新穿,写了不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小说,大多是些青年侠客形象。据说除了文笔之外,别的都还不错。不过,他可是有名的侠客作家——”顿了顿,又说,“怎么,要不要帮你介绍认识下?”小磊调侃说:“我五音不全,对什么‘箫’兄‘琴’兄的一向不感兴趣,何况他只是个‘小人兄’!”马如龙便笑了,说:“你可不要随便小看了人,这里是雅士之所,当心被人看扁了。”小磊说:“只要你不小看我就行了。”一句话让马如龙感动得像个孩子。
这时,服务员已经上了酒菜一类。小磊笑着说:“林小姐真是大方的很!”马如龙不理,边帮小磊斟酒边问:“你和那个小莹儿怎么样了?”说完,举起杯子和小磊碰了下。小磊碰杯后并不喝下,将杯子放下,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马如龙像听说中国队打入世界杯决赛圈一样,吃惊地将靠到嘴边的酒杯放下,说:“你也不知道?”小磊不想谈这些问题,像喝白水一样一口将杯子中的酒喝尽,想以此堵住自己的嘴。但那酒毕竟也和人相处的久了,十分看重面子,觉得自己身价和白水不是一个档次的,因而心理上不平衡起来,像球员不满俱乐部开出的薪水一样甩起大牌来,一气之下直冲到小磊咽喉处,硬是逼得小磊张口喊了句“好辣的酒”,挽回了它的一点面子后才安心入肚。
马如龙忙起身为小磊拍了拍背,又递过一张纸巾,说:“慢点慢点,别呛着。”小磊揩了揩嘴,说:“没事。”马如龙似是铁了心要帮小磊解决这难题,说道:“有什么事讲出来要好受些,别人不帮你,老哥还能不帮你?别一个人闷着难受。”小磊笑道:“真的没事,你看我一身喜气洋洋地,像是有事的样子吗?”马如龙见状不好再问,但还是替他担心,一时也找不到话,又拿杯子向小磊靠。小磊深思远虑说:“咱两个还喝啊,一会林小姐来了,谁陪酒啊?小心被灌倒了失面子。”马如龙说:“咱们先慢慢喝着,一会她来了再讲来了的话。”说着,仰头将酒杯里的酒喝了,倒扣着空杯看着小磊;小磊无奈地一笑,也学着他的样子仰头喝尽。
又喝了一会,小磊终于小心翼翼说出今天刚组文学社的事。马如龙一听之下,大声说:“好啊,以后我们杂志社也跟着沾光!”小磊却不说话了,低眼去看桌上的酒杯。马如龙便问他想什么事。小磊童心大发,说:“你猜猜看,猜着了我就喝一杯,猜不着你就喝一杯,怎么样?”马如龙不肯上当,说:“这样不行,我猜中了你也说没猜中,我太亏了!”小磊举起手掌说:“我保证!”马如龙笑道:“这还差不多。”想了会,说,“你在想你们文学社的一个人,是不是?”小磊笑着摇头,说:“你喝酒吧。”马如龙仰起脖子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小磊说:“再猜。”马如龙这次学聪明了,大范围地打击说:“你肯定在想你们文学社的事!”小磊想了会,觉得他说的有理,便一仰头,喝掉了杯子里的酒。马如龙殷勤地为他斟上,笑着说:“想些什么呢?”小磊说:“你再猜啊?”马如龙说:“我怕我猜了后你又要喝,一会醉了就不好了。”小磊说:“醉了我也是心甘情愿的。”马如龙便笑着说:“是不是在想怎么把文学社发展壮大,让它扬名在外?”小磊瞪着眼说:“莫非你是我肚里蛔虫?”说着,又喝下一杯。马如龙问:“那还想好了啊?”小磊说:“我正在犹豫呢?”马如龙问:“犹豫什么?”小磊说:“你猜啊,别老是问我。”马如龙乐得像是个孩子样,碾着话题说:“是不是犹豫该不该让文学社扬名在外?”甫一出口,便发觉这话明显是多余了,忙挽救说,“能不能让我重猜——”一看小磊那眼神,知道这挽救是徒劳,只好喝了。
几杯酒下肚,马如龙倒显得清醒了不少,但神旺气盛的的副产品骄傲也生出来,夸口说:“这次我肯定猜中了!”小磊淡然一笑,觉得这话的可信度与说中国队捧了世界杯一样不分上下,因而早早替他斟上了酒,好待为他“接风洗尘”。马如龙两只眼睛像狐狸一样转来转去,半天才说出句:“是不是在考虑怎样办自己的文学社刊物?”小磊不作声,将酒杯端到他面前。马如龙摸着鼻子,说:“怎么,又错了?”小磊说:“喝下去再告诉你。”马如龙犹豫着将酒喝了下去。小磊笑了笑,说:“还猜不猜?”马如龙一点醉意也没有,说:“不猜干什么?”小磊便激他说:“算了吧,你猜不着的,别一会喝醉了。”马如龙头一扭,一双眼睛瞅着小磊,说:“谁说的?”随口又猜了一个,当然,结果是还要随口再喝一杯。
又接连几杯喝下去,马如龙便不敢猜了,一摆手,说:“算了,算了,你大哥今天认栽了,你把答案说出来吧!”小磊斟上一杯酒端到他嘴边,笑着说:“先喝了这杯酒再说,不迟。”马如龙勉强又喝了一杯,有点后怕地瞪着小磊说:“怎么,还不想说,还要我喝?”小磊便小声小气像个受惊的小孩子一般,说:“我在想——在想能不能借《分流》的一角用用。”马如龙似乎没听懂:“什么,借《分流》的一角,什么意思?”小磊解释说:“你们《分流》不还是有隶属的一份小报纸吗?我想借块地方让我们文学社种种。留个小角落给我们练笔怎么样?”马如龙这次总算听懂,并不发表看法,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自己抽出一支,再将那烟盒扔在桌子上,向小磊说:“要抽自己拿。”喷出一口烟后,说,“行!你想要多大的地方——”小磊听他说一个“行”字时,已笑开了嘴,又听到问“要多大的地方”,便不再客气,说:“给一个版面吧,专门做副刊,名字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叫‘天才流’怎么样?”马如龙张大嘴巴,说:“你小子够黑的啊,一个版面,一个版面——”小磊怕他后悔,忙说:“半块也行,我们只是一个星期出现一次。”马如龙笑着说:“这个版面问题我考虑一下,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不过肯定可以帮你发发你们文学社的文章。”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哎,我说,怎么我以前要你帮忙写个小专栏什么的就装哑巴不要了,如今倒不惜下求于我了啊?”小磊见到他笑,知道这事已经成了,也笑着说:“当初我怕自己实力不够,怕万一写砸了,一则坏了《分流》的声誉,二则——”马如龙代他说:“二则怕坠了楚家大公子的名声,是不是?”小磊听说,遂与他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却听一个声音说:“什么喜事啊,瞧你们两个乐的,也不向我说说吗?”小磊侧头一看,见林欣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已开门进来了。林小姐此时已换了一身装束,绿色的旗袍令小磊想起“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的名词,那一头长发这时也盘了起来,高高的发髻让人想起古时的仕女,面上显然也已上了妆了,粉白的鸭蛋脸面不知为什么透出红晕来,淡淡的一层,像是红墨水滴在白色宣纸上染开的边;小磊却将它诗化成“桃花人面”,心里想林欣小姐才是真正的名人雅士呢!
林小姐左手提了瓶红葡萄酒,右手拿着只高脚的玻璃杯,已是款款到桌前,笑着问:“两位可还尽兴?”小磊不待马如龙说话,已抢先说道:“只等着你了。”林小姐低低地一笑:“是吗——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说着,在马如龙为她抽出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又向小磊说:“你是第一次来吗?”小磊实在舍不得在她面前撒谎,乖乖地说:“是。”林小姐笑道:“那觉得我这地方还好?”小磊由衷说:“地方好,人更好!”林小姐笑了笑,说:“既然这样,那你杯子里的酒留给谁呢?”小磊不曾想到一照面便吃了个哑巴亏,但还是心甘情愿地一口喝了。马如龙孩子一般在一旁对,小磊伴着脸,看着他乐。小磊便笑着对他说:“马老师难道觉得这里不好?”马如龙笑着说:“好,好,这地方当然好!”小磊便学着林小姐的口气说:“既然这样,那你杯子里的酒留给谁呢?”马如龙傻了眼,碍着林小姐的面子,乖乖地喝了。
林小姐看着马如龙喝下去,笑着夸小磊的演技不错,可以去当演员。马如龙借题发挥说:“小磊,你还不拿酒表示一下,她平时很少夸人的。”小磊不想独饮,拿着酒杯起身说:“林姐,初次见面,我敬你两杯。”又怕她不会喝白酒,补充说,“我喝完,你随意好了。”说着,仰首喝了,端着空杯子说:“先干为敬!”林小姐笑笑说:“那,我也喝白的吧。”便端了马如龙的杯子,端到嘴边,轻轻一抿,再放下时,杯子已经空了。小磊本以为开酒店的酒量该和那屠夫们的肉量,都不错的,因而也颇是相信林小姐的酒量,但两杯之后,他才发觉林小姐已是满面绯红了,像是天边漂浮的一朵红云,在柔和的灯光下娇艳动人。小磊便不敢再和她碰杯了。
林小姐大有一醉方休的气概,拿了酒杯要在碰几下,小磊忙说:“刚刚和马老师拼酒,喝多了,要再这样喝下去,一会躺在地上就不好看了。”马如龙听了十分受用,奖赏给小磊一个笑脸;小磊坦然笑纳了。林小姐却说:“我以前听人说过,酒喝好了的人都说自己没喝好,往往没喝好的人才说喝好了——”小磊双手推辞说:“真的不能喝了,明天还要上课的。”林小姐听他这样说,果然打消了劝酒的念头,却问:“你读高三?”小磊点了点头。林小姐说:“既然这样,酒就不要多喝了。”又问,“学习还紧张?”小磊并未觉得学习紧张,倒是她这一问让他紧张起来。“学习?”他想,“我有多少天没碰书本了?”他想不起来了,嘴上回答:“还可以吧。”林小姐格格地笑了,说:“你们这些人啊,怎么别人问你事情时,老喜欢用‘可以,可以’来搪塞呢?小马是这样,你也这样,天下男人都这样。”仿佛张家的马生了匹马,李家的驴下了条驴,就不允许王家有条骆驼一样。小磊不禁为天下男人喊冤,但对林小姐所说的“小马”两字特别留心,抬眼斜看了马如龙一眼,却见他望着天边的红云,一脸的笑意,一副幸福小男人的感觉。
歇了一会,马如龙忽然提议说:“林欣,你弹支曲子来听吧。”林小姐谦逊地一笑:“我都很长时间没碰那筝了,你不是存心要我献丑吗?再说,这屋里屋外的,外面那么多人,也懒的搬它进来。”见马如龙不作声,便妥协说,“我去拿二胡来吧。”说着,起了身,不待别人说话,已风一般轻轻飘出了包厢。小磊叹口气说:“难得,难得啊!”马如龙问他:“难得什么?”小磊说:“难得白层县还有这样的人,更难得我们还能见到,真是死了也知足了!”马如龙便明白他夸的是谁,乐得一张嘴也忘了合。
马如龙一时来了兴致,便和小磊说起林欣的事。原来林欣还有个孪生姐姐,叫林心。姊妹俩自小在艺校里学习曲艺,古典的乐器样样都可随手而弹,尤精古筝与二胡两样。这姊妹俩原都是准备从艺的,好好地做个演员什么的,当个艺人。但姐姐林心在一次应聘中不甚失身于一个所谓的“知名导演”,后来那导演不知所踪,姐姐也没有多追究什么。不过自那后,姊妹俩便绝了从艺的心,合开了一家酒楼。由于两人才艺俱佳,因而生意也一直很好,宾客如云。但也不乏有一些惹事生非的人,起初还应付得了,后来越发难理,于是便雇了不少保安。那些保安刚来时都很尽职,渐渐知道她们只姊妹两人,并没有其他什么亲戚一类的,便和那些人串通一气,不仅喝酒吃饭不给钱,反而借酒耍疯,殴打店员顾客。一次,他们中的一个借着酒疯,骂她们姊妹俩是妓,说这酒店是专门做皮肉生意的,姐姐当时便气得哭了起来,妹妹却倔强的很,平时也最厌恶别人这样的侮辱,便动了怒,和他们打了一架——一个柔弱的小女子,怎么能斗得过身强力壮的一帮男人?结果,妹妹被对方拿着酒瓶打伤了腿,瓶渣嵌到肉里面去了,也不知是触伤了哪根神经,虽然后来医好了,但是走起路来腿里还是显得隐隐作痛,因而很少出远门。但那帮人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尤其是骂人的那小子,被打伤了半张脸,再不敢来惹事了。再后来,店里的生意慢慢好转,而姐姐,去年嫁了个美国人,将店里的生意都交给了妹妹,远走他乡去了。
马如龙慢慢地说:“这店里现在就她一个人支撑着,因为怕了上次的事,所以便打了个文人雅士的名号,将店名改叫‘心欣居’——她印象中没有文人会动粗的,即便有外人过来闹事什么的,一些打抱不平的文人雅士也会替她说话,但事实往往事与愿违,喜欢打包不平的文人好像很少——”马如龙说到这,嗤笑了一声;而包厢的门这时候也吱地一声开了。林小姐抱了一把二胡进来,笑着说:“两个大男人背着我说些什么坏话呢?”小磊见她一副天真而又娇气的脸,不禁心疼起来,竟有一种想扑在她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忙背过脸。马如龙也忙起身接过二胡,柔声问:“外面还忙吗?”林小姐理了一下鬓角,说:“不忙,我让小亦她们几个看着,没事的。”说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马如龙手中的二胡,向小磊说:“想听什么,说出来吧?”
小磊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不开心,但脑中关于二胡的印象只有《二泉映月》,因而说:“要不就来段《二泉映月》吧,怎么样?”林小姐笑道:“怎么都喜欢这类哀伤的调子呢?”却还是伸手去理那胡弦,咿呀一声拉开了。这二胡声仿佛空气充满气球,一下子就充满了整个包厢。在这凄凉的曲音中,素来自卑五音不全的楚小磊一时倾倒,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便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模糊的印象里,眼前一片朦胧,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一声叹息,像剧场演出般轻轻拉开了序幕。仿佛是在冬季,也或是深秋,风是冷冷的,卷着路边早死的枯叶,打着无情的旋儿,绕了一段路后,似是觉得无聊,便远远地去了。单调而冷清的地平线上出现一个影子,看不清他的脸。他手上似乎柱了支枯杖,正步履蹒跚地走来。他走的很慢。很慢。前脚跨出去。枯杖支上去。再慢慢地移动后脚。他走的很辛苦,每走一步都要顿一下,歇一会,又像是怕踩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终于近了,但还是看不清他的模样——他转了个身,慢慢地坐下来。再去解他身后那长形帆布挂包。缓缓地。包里的东西似乎很重。他显得很吃力,将它平放在盘起的双腿上。他开始解那包口的灰线。也很慢。包里的东西露出羊角一样的灰头。细长的身子。一缕银白色的头发。一张未挽过未做成的弦弓。一个棱柱形的棕木台上一堆银屑。——一把二胡。他开始拉——“咿”,像是哭声。而风又回来了,肆意地把弄着他的头发。他的单薄的衣服。瘦长的身体。咿呀的二胡声像是流浪汉,挣扎在天涯,在肆意的风中……忽然热闹起来一样,像是有许多人聚了过来,吵闹喧哗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围着这个盘坐的人,像是见了怪物一般指指点点……又忽地一个也不剩下地走光。他便起了身。装二胡。往背上挎。找不到那枯杖。(或许被人捡去当柴火了。)他一步一顿。慢慢地往回走。似乎是回头看了一眼,面上一片模糊(楚小磊感觉那是自己的脸)。风跟在他后面。一声叹息。
小磊像是睡了一场大梦一般,睁开眼,怔怔地似乎连自己也不认识。马如龙也是怔怔地,怔怔地看着那二胡,怔怔地看着那拿二胡的林小姐。林小姐便笑出声来,银铃一般:“你们怎么了?都听得傻了?”小磊晃过神,想说“哪里哪里”,到了嘴边变为:“像是做了场大梦一样。”马如龙说:“调子太悲了,换支拉拉吧。”林小姐便向小磊说:“再点一支来。”小磊想点的,但又觉不好意思,说:“马老师点吧。”马如龙并不推辞,说:“好吧。难得今天大家聚到一起,也算是‘良宵’了,不如就拉刘天华的《良宵》怎么样?”林小姐羞他说:“别人要你点你就点啊,老大不小的——”紧跟着又是咿呀一声,柔和曼妙的曲调便弥漫开了。
马如龙品着林小姐那话的意思,尚未品的出,已经跌进二胡声中了。楚小磊顺着这调儿,努力回味着些什么——温柔的月光下,风轻轻,柳依依,朦胧里走出一对身影,一个瘦长,一个纤细……夜色的池塘边,月明明,水清清,荷花深处传来两种声音,一种雄浑,一种柔弱……桃花林的小阁中,花飘飘,雨潇潇,依稀中飘来两种乐声,古筝清越,横笛悠扬……遥远处飞来两只蝴蝶,一只嫩绿,一只淡黄,翩翩而舞,渐飞渐远,如两只小精灵消失在薄薄的清雾中——一片朦胧,像梦。
林小姐舒了口气,说:“很久没有拉了,都摸不准调子了现在。”楚小磊除了赞叹,还是赞叹,林小姐的两曲妙音像是吸尘器,已将他刚来时对心欣居的微词清扫的一干二净。心里又想美国人真是天生的糊涂蛋,只会用汉堡一类的玩意同化别的国家,殊不知音乐才是最佳良药。林小姐吃了口清茶,笑着问:“两位评评,小女子拉的怎么样?”小磊见她说话间颇有古意,不由更增了敬重,评说:“回味悠长。”马如龙也吃了一口茶,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又像是久醉其间一时难以自拔,半晌才缓缓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古人的评语不错,我借用了。”小磊听了,便后悔刚刚没有用典评论,一时觉得不大入流,俗人一个。
“你们两个大男人要些小音乐,也不觉得害臊么?”林小姐边整器械边说,“古人说,男子汉堂堂七尺之躯,当建功立业,戎马沙场,才不愧是男儿之身!你们如今一个悲气十足,一个了无大志,亏的还是大丈夫呢!”一番话说得小磊和马如龙两个怔怔无言。林小姐这时已然调好了胡弦,又喝了口清茶,才问:“你们两个谁会打快板?”两个男人相互望了一眼,都摇了摇头。林小姐也不恼,却说:“那你们拍桌子好了,帮我打拍,作马蹄声。我免费送你们一曲《赛马》。”说话间,拉弦轻拉,顿时一幅草原的壮阔景象在面前铺开,毫无症状地忽然袭来。
咿呀的二胡声一变,转为高亢激昂,像是狂风骤雨般迎面扑击而来。小磊轻而易举地被击晕,跟着那调子,仿佛到了蒙古的大草原上——草多绿呀,满眼的都是;人真多啊,黑黑的一群——马!一匹!两匹!三匹!……奔跑,踢踏!奔跑,踢踏!——心也跟着跑呀!踢踏!踢踏!踢踏!——冲!冲上了高坡!冲!冲上了高坡!——心也跟着冲!冲!冲上那崇山峻岭间的一条钢丝绳,悬!悬着!!悬!!!
小磊在那瞬间觉得头脑仿佛要爆炸了一般,仿佛置身于天外的天外,浑身的血液都不安地流动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冲破皮肤的可能,二胡声停下后更是怅然若失,感觉是刚从滚热的澡堂里出来后便遇到冰雪一样。他不曾想到听音乐也有累的时候,像是酒醉后一觉醒来,睁开惺忪的眼——手痛极了!桌子上的筷子散了一地,汤水也洒在了桌面上,一只酒杯被震翻了,顺着汤水滴到裤子上也不知道……马如龙居然兴奋到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虚脱得浑身是汗。包厢外面似乎很吵,似乎并不亚于不久前的那场小纷争。林小姐累的香汗微微,取了手帕来揩汗。小磊起身去开门,吃了一惊:包厢外聚了黑压压的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将门堵的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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