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出远门，那可是不仅路上有凶险，车上也有凶险。
    挤得座位底下那点儿空间都睡满人不说，强迫吃高价猪食，上车后走上一段再加价，强迫购买不需要的东西，半偷半抢掏钱包，后半夜拿着刀掏腰包，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有了好几年出远门经验的堂叔梁金贵带着，梁玉箫虽然是小小年纪头一次出远门，倒也还算顺利，因而路上就没啥故事了。
    梁玉箫随堂叔梁金贵到了南方，火车上一路所见，真的是到处都是这公司那工厂的，路上也是人来人往，果然是热气腾腾的景象。
    梁玉箫高中即将毕业了，自然知道，南方沿海在十多年前放开了管制，西炀洲和南邑洲的厂商，都涌到南方沿海来征地办厂开公司了。
    梁玉箫只是不知道，那是南方沿海用低地价，低税收和廉价工人来吸引外洲商家的，所以一放开，外洲厂商就蜂拥而至。
    因为放开了，眼看着外来厂商特别赚钱，沿海本地人也纷纷开厂开店，修住房出租，有多大本钱就开多大的餐馆、旅馆、理发和娱乐休闲场所。
    当然，贼盗小偷抢劫什么的，也遍地都是。
    那不然，怎么可能如此繁华呢？
    梁玉箫的老家，黄土邦的黄土市，黄阴州的黄阴市，在随后几年也放开了管制，其实也比以前发达了，但梁玉箫并没去过，自然是毫不知情。
    没准，梁玉箫到黄土市或黄阴市，也能找到工作呢。
    不消说，梁玉箫就只知道老家所在地的松山社区和临近几个社区的境况——落后和冷清。
    梁玉箫一路感叹着，火车在大屿车站到站了。
    梁金贵叫上梁玉箫，出了站，又上了公交车，朝来的方向坐了不知多少站，怕是有几十公里吧，才下公交车。
    又叫了个火三轮，跑了几公里，来到了一个差不多全是由大大小小的工厂构成的集镇，到了一家公司门口下了车。
    来到一家家具公司大门口，梁金贵和穿制服的门卫交涉了一下，就带梁玉箫进了厂。
    梁玉箫初次出门，又是找工作，自然是既好奇又想把啥都看清楚，一路发现，这家公司叫《南阳家具有限公司（大屿）公司》。
    梁玉箫不懂公司名称的含义，但知道这是公司的名字。
    极宽的厂大门和电子移动门，一头的黑底金字卧式公司牌子，全都让梁玉箫惊叹！
    梁玉箫随梁金贵进了厂大门，走过草坪地段，从一大排灰白色的、不知啥砖砌的、墙壁上有竖条的厂房一侧绕过，朝后面走去。
    当然，晚上通过问梁金贵，梁玉箫还是知道了这个厂的车间是钢构厂房。
    到了最后面，梁玉箫看见，厂区隔墙后面，有一长栋楼房。
    随梁金贵跨过隔墙门，但见靠隔墙有一片小坝子，坝子后面是一栋四楼一底的前面有走廊的楼房。
    梁玉箫觉得，这栋楼房，跟高中校的学生宿舍有点儿类似。
    这时，梁金贵说：“玉箫侄子，这就是我们公司的职工宿舍楼，你先和我挤一床，等落实了工作再说。”
    梁玉箫当然只好一切都随金贵叔安排了。
    上到了三楼，梁金贵把梁玉箫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边往地上放行李，梁玉箫边看，床位也和高中宿舍一样，大门在中间，一边靠墙有三架上下床，一间屋住十二个人。
    不过，这种宿舍，还有后门，看得见后门外，一边是盥洗台，一边是三间厕所。
    梁玉箫觉得，这种宿舍，还挺不错的呢，每间屋都有洗漱和解手的地方，高中宿舍可得全都跑到大盥洗间和大厕所去呢。
    梁玉箫放下行李，正在以为自己能在这个公司上班，也能住上一个单人床位，就听金贵叔说：“来，先洗个脸漱个口，他妈的，车上水箱不供水，三天没洗漱了！”
    这时，盥洗台正空，两人都忙着来洗漱了。
    洗漱毕，梁金贵说：“你先歇着，趁才半下午，我去找公司行政部问问，看能在我这里给你找个工作否。”
    “但愿吧，在这里，有金贵叔照料着，那当然很好罗。”
    梁金贵说过，就匆匆去前面办公大楼了。
    这是一个有三百多员工的中型公司，专门生产出口到西炀洲和南邑洲的高档家具。
    而且，这家公司的老板，还是来自南邑洲的外资老板。
    所以这间工厂各方面都很现代化，在梁玉箫眼里看来，实在是很洋气，而且以为自己就能在这里上班。
    在等金贵叔回宿舍这会儿，陆续有工人回到宿舍，但梁玉箫都不认识，也只是点个头而已，并无话说。
    梁玉箫感到有些孤独，而且离家这么远，尽管有金贵叔在身边，但还是有浓浓的天涯飘泊、前途茫然之感。
    约莫半小时后，金贵叔回来了。
    梁玉箫忙问：“金贵叔，工作谈好了吗？”
    梁金贵说：“玉箫侄子吔，我刚才忙着去试试之前，就知道希望不大，早点知道结果，好早打主意……”
    梁玉箫听得心里一沉，急问道：“金贵叔，没说好吗？”
    “可不是嘛，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南阳家具公司，在这片工业园，要算前十家很好的企业之一，工人随时都是满的呢，今年是啥人都不会招聘的。
    “一来嘛，厂子比较大，有三百多员工，厂房和设备也很好，车间里可清爽了，工作条件好，做熟了的工人都没人说辞职呢。
    “最主要是，这家工厂的工资倒是没比别的厂高，可每月发工资很准时，不像很多小厂，几个月发一次，还有一年结算一次工资的呢。
    “我要不是碰上这家公司开厂那年就来应聘了，我都会钻不进来呢。”
    “这么说，金贵叔，那我的工作无望罗？可我没路费了，哪儿能回到老家去呢？”
    一听梁金贵的话，梁玉箫突感一切皆空，生存无望，心里一空落，身子就没有了一点儿力气，坐在床沿上都觉累！
    “玉箫侄子你别着急嘛！”
    梁金贵知道侄子没出过门，以为这家厂没工作，就只能打道回府了，接着说：“你先听我给你说嘛——
    “光是这个工业园，大大小小的家具厂就有几十上百家呢，各种工厂都算上，有好几百家，而这样的工业区，在大屿市还很多呢！
    “一般说来，像南阳家具公司这样的企业，一般都很难进，除非有超群的技术特长。
    “但是，众多几十百来人的小厂，大都是本地人开的，每年都有人员进出，这不是今年刚开工吗？工作还是好找的。
    “这样子，我明天要上班了，不可能带你出去找工作。
    “你从明天起，每天都出去找工作，总之记着路，下午擦黑一定要回来。
    “我明天带着你去行政部说明一下，给你开个进出厂介绍，门卫就会放行了。
    “玉箫侄子你别怕，你看到厂门口有家具厂牌子的，你就去向门卫说明情况，问他们招不招工。
    “不过，你不可能一问就能落实工作的，可能要问很多家厂，才能碰到要招工的呢，因为，这些年一直都是，跑到沿海来找工作的人太多了。
    “不过，你还是比别的有些跑单帮出来找工作的要强多了，再怎么说，找到工作之前，你可以在我这里住宿嘛，是不是呢？
    “只不过，我们厂的伙食团，不会提供客人伙食，你每天找工作，一天三顿就在外面吃，不吃肉喝酒，还是不贵的。
    “不是还有几个肉饼吗，正好今天到厂后，没能在食堂报上伙，今儿晚上，我去打两杯开水来，我们两叔侄将就一顿。
    “哦，对了，趁还没到开晚饭时间，我得赶紧去行政部给你开个进出厂门的介绍信。”
    不多一会儿，梁金贵就回来了，把介绍信递给梁玉箫，说：“你可要收好哟，不但这几天你进出厂门要用，以后你来我这里玩，也管用呢。”
    于是，两人就着开水，一人吃了两个冷肉馍，算是晚饭。
    晚饭后，天还没黑。
    梁金贵就带梁玉箫出了厂门，到附近几条街道走了走，边走边给梁玉箫介绍这里的情况和指示方向。
    当然，出来散步走这一路，也看到了好几家家具公司，但都是大中型公司，是不能去应聘的。
    走到离南阳家具公司约有一公里远时，梁金贵指着大道东头说：“天快黑了，今天是走不过去了，从这儿再往东约一公里，有一大片中小家具厂。
    “你记住路，明天就直接往那头去打听。”
    “好的，那我明天就到那头中小厂集中的片区去，挨家工厂打听。”
    “这就对了嘛，玉箫侄子到底是高中生，理解得颇快的呢！好，我们该回去了。”
    两人就折身朝回走。
    进到宿舍里，这才看见，六架上下床的十二个人，已经到齐了。
    这一晚，梁金贵和梁玉箫，就只能挤睡一张单人床了。
    这种床，只有九十公分宽，一人之能摊到四十五公分。
    也幸好梁金贵睡的是下铺，要不，还真不敢挤两个人呢，否则掉落了，会从两米多高摔到地上去呢。
    还有个幸好，就是大屿这里，冬季比老家暖和很多，梁玉箫的行里都不用打开，晚上身上搭点儿被子，就不冷了，两人挤着，还有点儿热呢。
    躺上床时，没说几句话，梁金贵就打呼噜了。
    没乘坐过长途火车的人不会知道，又特别是不但是硬座，座厢里还挤满了没坐票的乘客，上个厕所都十分艰难！
    这样在车上，熬了三天两夜，那份疲劳，是何等的难熬啊！
    但是，梁玉箫却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梁玉箫尽管十分疲倦了，但在高考前不得不辍了学，小小年纪就远离家门，找工作的艰难，前途的未卜，人生的迷茫，等等等等，都涌上了眼睑。
    想到悲苦处，梁玉箫还暗暗流下了眼泪！
    想想也是哈，一个十七岁的娃娃，要是生在富人家，还在受着爹妈爷奶的娇宠呢。
    可梁玉箫是穷人，是穷人中的贫困人，就只能接受命运的折磨。
    ……
    第二天一早起来，梁金贵就不能再照料梁玉箫了。
    梁玉箫洗漱过后，整了整已经乘了几天车的劣质布料衣服，好在这还是一身没打过补丁的衣服呢，。
    当然，还梳了梳头，觉得可以见人了，就拿着介绍信出厂门了。
    昨天黄昏走过一段，到底还是有点儿方位感了。
    梁玉箫径直朝梁金贵指的那片中小工厂聚集区走去。
    来到了这一片，梁玉箫首先就发现，这一片的工厂，不是南阳家具公司那种不知是啥材料的看上去很有档次的厂房，而都是梁玉箫认识的石棉瓦厂房呢！
    厂房没有档次不说，厂门就更是寒碜了，大都是两根砖砌柱头夹着一对铁栅栏双扇门，能过货车而已。
    梁玉箫从上档次的工厂那头过来，看到的第一扇大门，就没有厂牌，要不是从大门口能看见里面是工厂，还不知是什么所在呢。
    没有厂牌，那要不要去问问呢？
    梁玉箫在大门外面俳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