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爰死了，死得那样容易，又死得那样悲哀。魂飞魄散，没有留下半点复生余地，也没有落下任何能够招致祸端的怨念。
    甚至，她与母亲都本是天庭神女，因故无法回归上界，在这凡世里连个能够聆听死讯的亲眷都不曾有过。
    应昭是有些懵了，并非因为姬爰的死，而是对于自己判断的质疑。
    他的确早就看出了姬爰的决绝，也知道她腰间系着的那个铃铛就是盛放女魃残余力量的法器，他甚至能透过那半张白骨面庞望见姬爰身上缠绕的源自母亲的余念。
    姬爰的执念，源于女魃，却又超脱女魃，她们渴望着恢复洪荒之时协助黄帝的荣耀，渴望将应龙一族踩在脚下，但她们却也深知这不过是个无法实现的妄念。
    应昭不知道女魃究竟为何而死，但他知道，姬爰收集了母亲所有还未散于天地的力量，并将所有的执念置于己身，最终活成了这一副非神非鬼的可悲模样。
    可应昭没有料到，姬爰会就这样死去，哪怕他已经给她灌注了足够多的生机，也救不了那一具已然被天道宣判了死亡的残躯。
    或许，这便是她的命运，她注定要在无端的仇恨中挣扎千年，然后又在仇恨消弭的空虚中黯然陨落。
    她这一生，从生到死，都只因一个执念，活得实在可笑。
    ……
    应昭默然注视良久，随后又垂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去看姬爰消散的地方。
    他的内心此刻被几种混乱又不趋同的念头席卷，纠纠缠缠、争锋相对，搅得他脑袋生疼。
    应昭被迫阖上眼，伸手轻柔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再度摇头叹气，任由庞大的无力感将他吞没。
    他想要救下姬爰，想要告诉她，生命并非只有仇恨二字，可是，他失败了。
    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六百年前的那一日，尽管仍未记起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种努力付诸东流的感受却同当下如出一辙。
    他总是慢了一步，总是在一切都来不及之后，才匆匆补救，却再无法挽救。
    应昭忽地哂笑一声，有些无力地依靠在屏障上。屏障散发着荧荧绿光，将应昭柔和地包裹，那时独属于生命的力量。
    木宁的屏障挡住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和画面，却挡不住光和风。
    今天的天气很好，大约是拜应昭先前降下的那场大雨所赐，天空都是碧蓝的，没有一点污垢，冬日里格外可贵的暖阳大把大把地洒落大地，微风将山林间的清新清新空气送至各处，将此地一切有关于死亡的踪迹吹散。
    当应昭再度将目光投向前方时，那里早已了无痕迹。
    自此之后，女魃这一名字将会渐渐泯灭在时光之中，再无风浪。而她们所承载的一切荣耀和落寞，也不再会有人提及。
    不论生来如何，死得何若，都将归于尘土。姬爰如是，应昭自己乃至这世上千千万万生灵，也终将步其后尘。
    ————————————
    屏障之外。
    “呼——”木宁落地，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双脚沾地的瞬间，木宁身上繁复华丽的长袍便自动变形，最终成为了简简单单的现代装束。
    木宁抬起双手，将自己因打斗而变得毛毛躁躁的短发耐心捋顺，又借着水滩子的倒影仔细地欣赏了一会儿，这才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他寻到一块干净的树干，猛地一屁股坐下来，松快地舒展着自己浑身的筋骨，感受着照在眼皮的斑块状阳光，终于让胸口的那块大石头轰然落地了。
    “呜……呜——”
    有一点不和谐的声音从侧边传来，像是孤魂野鬼的幽怨呜咽一般，惹的人心里有些发毛。
    木宁“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颇为无奈地转过头去。
    而当木宁冰冷带有杀气的目光飘过时，那些声音立即消失了。
    木宁这才满意点头，眼睛从这一捆被他绑成了麻花辫的白雾上移开了。
    “都识相些吧——”木宁又一次闭上了眼睛，面上一片祥和，嘴上却是幽幽道，“这是我的地盘，没人能来救你们的。”
    “消息早就传回去了，”他语气轻松，仿佛是在说什么日常趣事一般，“你们还是数着日子，等着被你们那些”好上司”赎回去吧。”
    威胁了这一番后，木宁便不再言语了，只一心闭目养神，好在那些白雾终归不及本体，倒也真的信了木宁的鬼话，不再吵闹了。
    木宁勾起一个细微的笑，心里有些畅快——他忍了特办处这么些年，终于有翻身的一日了。
    但想着想着，木宁又有些担忧起来了。
    原因无二，应昭至今还未走出那个屏障。
    该不会是出事了吧？木宁不禁想道。
    他悄悄地探出神识，向屏障内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