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驶在暗河之上，船桨与老旧的木船碰撞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在这暗河之中显得格外瘆人。
    江南坐在船头，凝视着那随船摆动而左摇右晃的油灯，想起来一些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话。
    莲华宫主洛青枫曾双手沾满鲜血，不知怎的得到了前宫主的青睐传位给他。
    有人说他是靠身体上位，还有的人说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是罪大恶极之人。
    这些话江南是不信的，但有的时候却又无法向别人解释，师父也任由他们去讲，说清者自清不必理会。
    这名声也在这些流言中愈发的差。
    船不知不觉间靠了岸，摆渡人在船尾出声提醒，他的声音沙哑的如两块骨头相互摩擦，听着让人多少有些身心不适。
    可就算如此，江南还是同他道了谢才离开。
    “谢谢。”
    晨晓开市，鸡鸣而散，这就是鬼市的一贯作风。
    这里的人不大爱点灯，望过去永远都是黑茫茫的一片，但散落在道路两旁的点点荧光却维持着日常所需的照明。
    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在摊位前支起一排马灯，灯芯都捻的小小的，远远望过去像是坟地里的鬼火，与这的氛围倒是很搭。
    鬼市正中央建有一座名为七星阁的标志性建筑，在幽暗的洞穴里如同黑夜里的明月去照亮四周，为这里带来人力、物力的同时保障他们的安全。
    江南混在人群之中用硕大的兜帽隐藏自己，本来是随着人群行走，可一来到七星阁旁的地界道路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凭借着傲人的身高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人群中心发生的事，只见一位肥头大耳的商贾领着一众小弟围堵一位白衣公子。
    “美人不要怕，快随哥哥回去，哥哥保证让你每日都飘飘欲仙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那双沾满油渍的咸猪手，妄图抚上公子俊丽的面庞。
    此话一出，周围的温度迅速降至冰点，围观的人群在听到这话的瞬间竟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避开视线。
    但好奇心又让他们忍不住地将目光偷偷投射过来。
    江南察觉到人群的异样重新打量起闹剧的中心，可当他看到那熟悉的衣衫后竟做出与人群一样的反应，不免在心中为这个作死的倒霉蛋默哀三秒。
    师父脾气不好，也没什么耐心，此番举动定会惹得他不快，这一趟下来怕是得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都不止咯……
    不过，活该。
    闻言，洛青枫那张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孔上闪过一瞬间的诧异。
    可当他发觉眼前这位与猪毫无区别的商贾是在同自己搭话时，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垂首轻笑了几声。
    “原来，你是在同我说话。”
    “这是有多少年没听到过这样的话啦，真是让人感到多少有些怀念。”
    “若换做是以前定会与你好好详谈一番，只可惜在下今日寻人寻的有些烦了，怕是没有那个好心情。”
    “所以等会下手可能会有些重，你多担待。”
    话锋一转，他按着商贾的手忽地发力，只见那商贾身子一晃陡然矮上一截跪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叫喊。
    随后，他反手将手中折扇轻轻拍在商贾身上，整个人便被忽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出数丈远，沿途还毁坏了不少房屋。
    碍眼的人消失后，他不紧不慢地略微一侧身，一双桃花眼不带任何情感地扫过人群，却惹得众人纷纷避开视线无人敢与他对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坠入无底深渊。
    洛青枫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掩盖自己的样貌，反而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身份亮在人们眼前。
    一身月白鹤纹锦服是少见的黑白渐变，由羽毛编织而成的大袖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他抬头望着阁楼上的几道身影，目光微微一动随即将扇子抵在自己嘴边，唇角上扬。
    “看来似乎真的不在这呢，还是换处地方好了。”
    原本寂静的人群直到洛青枫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这才敢松一口气向旁人八卦刚刚发生的事。
    江南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除了被发现的紧张外还多了一丝窃喜。
    师父会为自己下山，这是他没想到的。
    收拾好心情，他再次恢复往日里的平静隐匿在人群中，可刚走没两步便能清晰感觉到衣角被人拽在手里。
    他脚步一顿慢慢回头看向眼前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语气放缓。
    “老人家，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公子长的很像老夫的一位旧人，不知你是否愿意同老夫去个地方，算是帮老夫了却一桩心愿？”
    突如其来的一段话让他本能的就想拒绝，可婉拒的话还未说出口整个人便被人往外猛地一拽。
    紧接着一把折扇挡在自己与那老者之间，丝丝缕缕的白檀香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凭借这香江南第一时间便锁定了他的身份，原来自己在他面前根本就无所遁形。
    扇子一开一合间，老者便同那折扇一起消失在原地，但那抹香却时时刻刻萦绕在江南身边，让他觉得心安。
    拥挤潮湿的小巷遍布整个鬼市，两头向远处延伸根本望不到头，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将二人的影子无限拉长。
    一柄长枪直朝洛青枫的面门袭来，他不慌不忙地略微一侧身，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将那长枪贴身避过，一点多余的力气也不肯使。
    “你想干什么，我们不是曾经约法三章在他成年之前绝不见他的嘛，你要食言不成？”
    老人一见到他这半死不活的摸样也没了打下去的兴致，随手将长枪立在手边面色从容，若无其事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那么请问你十多年不来的人了，今日怎么有闲工夫来我鬼市闲逛，还顺手毁坏如此多的房屋。”
    “不过你放心，账单清点完毕后不日便会送到你府上。”
    “……”
    “小气。”
    画面一转，老人的表情忽地严肃起来，他的目光变得冰冷无比一双眼如同烙在洛青枫身上一般。
    “当初你答应过我会护他无恙，可据探子回报，他上山不过月余就被你们害的险些丢了一条命！”
    “这，你又该如何给我们一个解释！”
    提到那件事，洛青枫抿了抿唇神色骤然暗淡，眼底生出一股厌恶。
    “当年那件事我承认是我看护不周，害得他险些溺死。”
    “不过当初我既然选择把他留下，自然是有法子护他周全，倒是你们近来有些不安分的紧，别牵连到他才好。”
    说罢，手中折扇化作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半搭在那老人脖颈间。
    此剑名为听雪，虽为雪却不是纯白而是一把黑白参半的剑，它由千年寒冰制成，由于材质的特殊性，每杀一人黑色便会由剑柄向剑尖浸染一分。
    现如今这剑已经染了大半，也就意味着这把剑已经夺去不少人的性命。
    许多人嫌这把剑杀戮太重，配不上他的身份都劝他换一把，可他就是不愿。
    老人拂手将剑推开，凡是被剑触碰过的地方皆留下被冻伤的痕迹，他将手一翻一枚黑色的发簪就这样静静的躺在掌心。
    悲伤的回忆将整个人笼罩上一层冰霜，他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人，放低姿态。
    “还有几个月就是他的生辰了，我希望你可以把这枚簪子交还给他，算是让他尽一份孝心。”
    “不好意思，我拒绝。”
    洛青枫毫不犹豫的拒绝彻底撕破两人如今的平静，一股血忽地涌上他的脸。
    他先是感到茫然，随后屈辱和愤怒的心情将他牢牢地钉在那里，嘴唇抑制不住地发抖。
    “洛青枫，你不要欺人太甚！”
    “十五年前你一人闯我鬼市将我主人打伤，夺走少主人以此作为要挟让我们鬼市不再向你们发难。”
    “我现如今只不过是想将东西物归原主，这也不行吗？”
    他那张涨的通红的脸，此时早已变得淡然如水所有的怒容都消失殆尽，换来的是无尽的平淡之色，还有一抹掩饰不住的落寞之意。
    “你别忘了，那个人可是他的父亲啊……”
    老人的一番肺腑之言对于洛青枫而言并不能掀起任何的波澜，他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永远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飘然之态。
    “说完了吗，现在轮到我了。”
    “既然当时选择断绝联系就不该跟他有任何的牵扯，等他成年后我自会想方设法地让他回去。”
    “到那个时候你想怎么样我都不会管，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听到这样的话老人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样，少主与他十五年的陪伴对他而言算是上什么。
    绝望的情绪像狂潮一般涌上他的心头，可就算如此他仍然不死心地发问。
    “洛青枫，他与你相伴了整整十五年，于你而言，他就是这样一个可以被你随意舍弃的东西吗？”
    洛青枫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愿与他谈论任何关于江南的事，语气平淡的就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那是自然，我没有替别人养孩子的癖好，更别提去养一个累赘了。”
    “……”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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