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血衣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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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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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庆,你还敢来县衙?县太爷还对你恨得牙痒痒呢。”
门口的衙役见到这位远近闻名的讼师,脸上都是笑嘻嘻的。
余庆长身玉立,衣袂翩翩,从容道:“我这不是赔罪来了么。”
“赔罪?你何罪之有?”
县太爷背着手踩上门槛,视线勉强与余庆齐平:“你有本事在公堂翻案,是本县之福。”
余庆行礼道:“林县令。”
林县令哼了哼:“你又来做什么?”
余庆把林县令从门槛上拽了下来:“我家闹了黄鼠狼,请林县令去看看。”
林县令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东西?”
余庆煞有介事道:“黄鼠狼,好大一条呢。”
“……”林县令倒吸一口凉气:“余庆!你赶戏耍本官!”
余庆抓着他不放:“您可是本地父母官,岂能置之不理。”
林县令瞪着眼被他拖走了。
余庆家里别说黄鼠狼了,老鼠都没见着一只。
林县令刚要发作,就被余庆强行掰过头,看到了鸡毛满地的鸡舍,还有一只没了头颅的母鸡。
谁家黄鼠狼只吃鸡头的?
林县令走近细看,发现鸡头是被利刃割走,且身上并无抓挠痕迹,不似野兽所为。
余庆问:“林县令,你觉着这只黄鼠狼有多大呢?”
林县令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脚印。
余庆一脸悠然等着他找到线索。
林县令没他那歹毒的眼力,但又不想求助这个三番五次赢过自己的人:“余庆,本官没空跟你兜圈子!”
余庆看着又一次被自己逗到面红耳赤的林县令,忍俊不禁,告诉他:“我昨夜听到鸡舍有动静,起身出去时,隐约瞧见一道黑影窜走,再提灯来查看,鸡舍就是现在这般模样。”
林县令心说那人怎么没把你的头也割走呢,但嘴上还是要查问:“你最近有和谁结怨吗?”
“我是个讼师,只怕记恨我的人不在少数。”余庆看着林县令的眼神意味深长:“比如大人您,似乎就不太喜欢我。”
何止是不喜欢,林县令上任以来,公堂对峙,每每都有这号人物。
这位虞城县名声大噪的讼师,有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和兵不血刃的嘴。
余庆低头看着气呼呼的林县令,弯起眉眼:“大人英明神断,有结论了吗?”
林县令两手一摊:“你又没看清人,本官如何断案?”
余庆提醒道:“鸡头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一般人家死了只鸡了也不会报官。”
林县令大怒:“果然是你没事找事戏耍本官!”
余庆告诉他:“这一代有只爱吃鸡头的黄鼠狼,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林县令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就是常有人半夜割鸡头?”
余庆指了个方向:“那边一户人家,上月也被黄鼠狼叼走了鸡头,但是隔天一早,他们唯一的女儿,被人在家糟蹋了。”
林县令震惊:“为何不报官?!”
余庆垂眸:“对他们来说,女儿家名节比贞洁更重要。”
林县令持续疑惑:“那这和鸡头有什么关系?”
余庆不答,走进鸡舍,把无头母鸡拎起来,递给林县令:“不能让大人白走一趟,这只鸡送你了。”
林县令看着血淋淋的无头母鸡,只觉得毛骨悚然:“拿走!离我远点!”
余庆大笑,进屋把鸡处理了。
林县令骂骂咧咧回到县衙。
晚上饭桌摆着一盅鸡汤,林县令心里膈应,没有动筷。
但紧随其后的是游走脊背的发怵,林县令带着恍悟的神色拍桌而起:“来人!来人!”
夜已深,林县令领着一种衙役奔向余庆的家。
……
那形同虚设的门扉早就被人撬开,一道黑影在橱柜前翻找着什么。
床铺里酣睡的余庆却缓缓睁开了眼。
窃贼的动作很小心,没有弄乱柜中物件的位置。
余庆坐起身,从枕头下抹出火折子,轻吹点亮油灯。
窃贼被突然而来的火光吓得回转身,露出一张麻子脸。
余庆做了个让他继续的手势:“我也想看看我家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麻子脸看着他,难以置信:“你怎么能醒?”
余庆单手支头,笑答:“因为鄙人不爱吃鸡。”
麻子脸大惊:“你……没吃?”
“一只断了头的老母鸡,又不是得了瘟病,自然能吃,而被你光顾过的人家,他们都是这么做的。”余庆道:“家底薄弱的老百姓是不会白白浪费自家养的老母鸡的。”
麻子脸面上惊慌,关上柜门的同时手掌却慢慢移向插在后腰带里的匕首。
余庆还在滔滔不绝讲着:“你割走鸡头,在鸡身上下药,但药量最多使人昏睡,隔天便查不出什么,所以被你盯上的人户也不会怀疑。”
麻子脸压低声音:“丢了东西,他们为何不报官?”
“你很谨慎。”余庆夸赞道:“不会偷贵重物件,都是些平常用不着或者注意不到的,等他们发现,也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不会和鸡头的事联想在一起。”
麻子脸已经握住了匕首。
“原本你只是偷盗财物。”余庆的声线冷下来:“但上个月,你见着那户人家的女儿颇有姿色,做了毁人清白的不齿之事。”
麻子脸舌尖顶了下后槽牙,问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来?”
“众所周知,我与林县令关系不好。”余庆说到此处,眯眼笑了下:“即便我家中有什么小损失,他记恨于我,也不会尽心尽力,说不定还会敷衍了事,你赌他小肚鸡肠,我也赌你人心不足。”
“那既如此,你横死家中,他也许会感谢我。”麻子脸拔出了匕首。
余庆纹丝不动,高喊道:“林县令,听到了没,你还不进来谢谢人家?”
衙役冲了进来,把麻子脸团团围住。
林县令看着余庆神情复杂:“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余庆瞥了眼纸糊的窗户:“我这个角度能看到。”
林县令瞪大了眼,他刚才撅着屁股贴在门板上偷听的样子被这厮看到了!?
恼羞成怒的林县令指着麻子脸道:“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麻子脸居然有些功夫在身上,他踢起板凳,扫荡一周抡倒衙役,拔腿就跑。
林县令往门口一堵,双臂大张试图拦截犯人。
麻子脸握紧匕首捅向林县令。
林县令竟也没有躲闪,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真就那么英勇,直挺挺站着。
匕首先是穿透了枕芯,刺入半寸。
余庆挡在林县令身前,死死扣住麻子脸的手腕,忍痛道:“还不拿人!”
衙役们这才回过神,一拥而上将麻子脸制服。
林县令扶着余庆下滑的身躯,看着不断流淌出来的汩汩献血,急得眼泪汪汪:“你别死啊,本官不想欠你人情!”
“别咒我。”余庆捏捏他的娃娃脸:“捂住伤口,请个大夫,我一定活得比你久。”
林县令两手按在伤口上,喊破了音:“快去请大夫!快!”
……
“后来余先生就和林县令成了至交?”
许长河坐在木箱上双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
余先生没有回答,含笑叠好血衣,爱不释手地抚摸起来。
墨青席想起来了:“虞城县出过一位六尺县令。”
“是六尺五寸。”余先生比了个高度:“若是少说了那五寸,他可是要暴跳如雷的。”
墨青席道:“我爹曾说过,林县令在任时,虞城县犬不夜吠,百姓安康。”
“他是个好官。”余先生笑容欣慰:“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他廉洁奉公,恪尽职守,一心为百姓谋福,深受爱戴,不出几年便升迁了。”
许长河不解:“那余先生为何不随他一起走呢?”
余先生把血衣放回箱底:“我生长虞城县,不想远走他乡,而且万一下任县令是个糊涂官,他的心血岂不白费。”
一个走,一个留,一别经年,便是茫茫半生。
许长河问:“之后你们见过吗?他即使做官,也差不多到告老还乡的年纪了。”
余先生眼中光彩稍稍黯,摇了摇头。
日头偏西,账本压着血衣,又抬回了库房,随着往事尘封。
墨青席把钥匙交还给余先生后,和许长河上街遛马。
许长河冥思苦想许久,皱着眉头嘀咕:“朝中几十年来得有多少姓林的官员来来往往,哪一位才是余先生认识的林县令呢?”
墨青席道:“以林县令与余先生的交情,连书信往来都断了的话,这位林县令或许早就……”
许长河抱着后脑勺仰天感叹:“我要是回京了,时间一久,你会忘了我吗?”
墨青席陷入沉思,许长河这样的人,一旦映入眼帘,就很难忘却。
他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凉薄一些:“京城繁华,你又能记着我多久?”
许长河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于是用力甩头,像是把烦恼甩掉一般:“反正在我变成糟老头子脑袋糊涂之前,应该是不会忘记的。”
他翻身上马,伸手向墨青席:“街上跑不起来,我们去郊外,在我离开虞城县之前,一定会把你的骑术教好!”
墨青席眉眼温和:“一言为定。”